想到此处,叶子衿心中一惊。
只不过,若当真如她心中所想,那为何国公爷突然命人阻止她回去?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不过按照国公爷顽固几十年如一日的性子来看,不可能因为一朝得知自己重病就改变主意。叶子衿越想越不明白,最后只得长长的叹息:“紫苏,派人去燕京打探打探消息。”紫苏点点头,“小姐,我听唐妈妈带来的人说,国公爷前几日咳血了……”
任何人都敌不过岁月的侵蚀,唯有时光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叶子衿心中跳了跳,“那现在如何了?”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命不久矣。
紫苏摇头,“都是唐妈妈教出来的人,再多的也问不出来了。”叶子衿微微颔首,端茶饮了一口,“若是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唐妈**好日子也不长了。”昔日借着唐守成是国公爷手下最得力的小厮,凌驾于府上众位妈妈之上,怕是早被叶夫人手下的陪嫁妈妈们视为了眼中钉。
一般来说女主内男主外是多年不变的传统,可国公爷对内宅之事多有插手。叶夫人做媳妇的,总不能违了公公的意思,这样一来,很多时候,都有些力不从心。若是国公爷当真就此一病不起,对于叶子衿来说,倒算是件好事。
在亲生母亲手下讨生活,日子绝对会好过很多。
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可以说现在的府上,除了国公爷那一派,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等着那个噩耗的传来。叶子衿虽算不上多期盼,可国公爷的病情,实在无法勾起她心中的一丝丝情意。
国公爷是固执之人,她又何尝不是?
这么些年,若是她肯在国公爷面前讨好卖乖,说不准日子就会好过些。可是她却偏偏不肯,任由国公爷指责谩骂,仍旧是左耳进右耳出,不以为意。
“小姐,火盆端来了”紫苑笑嘻嘻的领着两个小丫鬟,一人端着一个火盆,“我们围着火盆来说说话儿。”叶子衿忙收敛了心思,笑道:“好呀”一面说,一面吩咐道:“去拿些红薯,花生,豌豆来,我们烤着吃。”
几个小丫鬟都兴高采烈的去了。
叶子衿几个虽说喜欢吃这些,可吃的一向不多,到时候剩下的,可都是叫下人们拿去分了。听说叶子衿又要烤东西吃,人人都露出了几分喜色。叶子衿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看着窗户上蒙上了一层雾气,叹道:“这天可是愈发冷了”
木莲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笑道:“等到年关下,怕是会更冷,不过这江南比燕京可是暖和多了。”叶子衿轻笑了笑,无意识的用手指戳了戳窗棂,在上头写下了小小的几个字。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习惯成自然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由笑了笑,恰逢小丫鬟们端着红薯和花生进门来,叶子衿顺手夹起一个,放在了火盆的炭火中,蹲子,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放在火上暖和,“这样的天,也只得在屋子里烤火。”忽的想到一事,又说道:“苏公子那边可有火盆了?”
众人都是一愣。
叶子衿已知必是没有了,面上笑意就淡了些,“苏公子毕竟是远来的客人,怎可如此薄待?”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拿四个火盆,我亲自送过去。”紫苏知道她一向重礼,忙跟在身后,整了整衣裳,朝着紫苑使了个眼色。
紫苑会意,亲自端着火盆,跟在叶子衿身后,去了南院。
只是才刚刚走到门口,叶子衿就停下了脚步。紫苑一时不曾提防,险些撞上叶子衿的背,几乎燎上那月白色的小袄。好在紫苏见机快,慌忙将火盆拦了一把,只是她的手放的不是地方,被烫了好一下,一连吸了好几口冷气。
叶子衿却是浑然不觉。
院子里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琴声。
趁着叶子衿不留神,紫苑忙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去用冷水淋淋手再来。”紫苏也着实有些按捺不住,眼看着手指通红通红,起了几个水泡,忙一转身回了宅院。叶子衿立在门边,静静听了半晌。
等到琴声转向徵声时,叶子衿忽的面色一凝。而后快步走进了院子,穿过回廊,自己撩开了帘子。正弹琴的苏明睿一愣,就见叶子衿白玉葱管一般的手指就抚上了琴弦,一根根琴弦,触碰了几下,而后将其中一根紧了紧,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声音怎么不对呢……”
一抬头吗,却见苏明睿一脸审视的看着自己,不由一愣,“怎么了?”苏明睿又恢复了微笑,“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耳力如此之好。”叶子衿扑哧一声笑,“倒也不是我耳力好,而是这曲子我从小弹到大,习以为常了。”
“是么?”苏明睿目光微闪,指了指琴,“那你弹一次与我听听。”叶子衿素来不是胶泥造作之人,闻言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坐在了尚带着他余温的椅子上,“那我可就献丑了。”轻抚琴弦,当真是弹奏了一曲。
和苏明睿方才所奏并无二样,只是多了些靡靡,调子也柔和了些。
苏明睿就倚在书案前,静静的望着窗外,目光淡淡的,掠过寒霜里的枯草。
一曲毕,叶子衿笑道:“山水长,明月光,河渺茫,风露凉,我说的可对?”苏明睿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之色,随即深深看了她一眼,“很对。”叶子衿已有许久未曾抚琴了,此刻见他听得认真,心中也有几分欢喜,“人人都说知音难遇,不怕你笑话,这曲子是我自己改过的,一直以为只有我自己才会弹奏,没想到原来苏公子也会。”
苏明睿轻笑了一声,“叫苏公子未免太生分了,我字文昊,你叫我文昊即可。”叶子衿本来想说这怎么好,可见着他目光明亮,恰似春日里溪流浅浅淌过,到舌尖的话又咽了下去,“好。”
“那我叫你子衿可好?”苏明睿定定的看着她。
叶子衿虽觉有些不妥,可在这乡野之处也不大在意,也就笑道:“也好。”苏明睿唇角微勾,“其实这曲子,本来就是我偷师了。”叶子衿一愣,“这话怎么说?”苏明睿淡淡的笑,面上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我记得我小时候曾去盛国公府做客,少年不知事,跟着国公府的世子到处乱闯,后来就到了一处静僻的亭子,见那其中坐着一位身着桃红色刻丝小袄的小姐,正独自抚琴,我心中喜欢,便记下了那曲子。”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为何叶子衿毫无印象?
似乎看出她的疑虑,苏明睿笑着解释:“那时候我静静听了半晌,不敢惊扰,便离去了。后来一直记得那曲子,自己也试着弹奏了几次,只是不大好,到底不如你。”叶子衿这时才猛然醒悟他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心里掠过一丝阴霾,还是若无其事的笑:“不过是年少时的玩闹罢了。”
“虽说是玩闹,可改的却是恰到好处。”苏明睿目光从她脸上掠过,“阳关曲能改成这样,倒觉得更好了些。”叶子衿心中微跳,微微笑道:“那就多谢苏——”顿了顿,想到方才的话,有些不自然的继续道:“多谢文昊谬赞了。”
苏明睿轻笑出声,“子衿客气了。”不知为何,叶子衿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缩了缩冰凉的脖子,这才想起来的目的,一扭头就吩咐紫苑:“快将火盆拿进来”话音刚落,紫苑以及后头三个丫鬟,人手一个火盆,一溜烟放在了屋子的四角。
叶子衿见苏明睿视线落在那火盆上,笑道:“也不知你的习惯,只是这屋子里甚冷,又没有太阳照进来……”苏明睿笑意璀璨,“这下可暖和了。”叶子衿瞅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你一直笑,会不会很累?”
苏明睿微微一愣。
叶子衿自悔失言,方才的确是和苏明睿拉进了关系,可就这么大刺刺的问,实在有些不讲礼,正欲说上几句话辩解,就听见苏明睿低低的声音传入耳侧:“笑着总比哭着好。”叶子衿心中猛地一颤,似有细线在心头划过,过了片刻,才望着他微笑,“你说的很对,不过哭也没有什么不好,月满则亏,仔细有一天,笑久了,忘了如何哭了……”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说出这样一段奇怪的话,只是因为不想看着苏明睿这样隐藏着自己的心事?不过或许,因为二人是陌生人,所以,才一直在自己面前,笑着的啊。想到此处,心头有一处竟有些失落,只是不动声色的垂下眼,“我一向多嘴,还请苏——文昊不要见怪。”
头上传来轻轻的抚模感。
叶子衿愣住,错愕的抬起头,就见苏明睿竹青色的袖子,垂在自己眼前。
“多谢子衿。”苏明睿的声音听起来极轻极轻,犹如那山里的一阵雾似的。
叶子衿很想问他为何要谢自己,然而还是没有,只垂首不欲,过了片刻,才问道:“要不要烤红薯吃?”见着对面苏明睿投来的诧异目光,叶子衿讪讪然笑着自我调侃:“看来只有我是馋嘴的了。”
哪知苏明睿问的却是:“这时节还有红薯?”叶子衿会错了意,急忙解释:“当然有了,这地方每户人家都挖了地窖,将红薯和一些菜放在里头过冬,也不会冻坏。”地窖里确实十分暖和。
至少相对比这外头滴水成冰的时候而言是暖和的。
苏明睿笑了起来,“那我们一起烤着吃。”一起?
叶子衿寻思着,叫人提了一篮子红薯来,“我们二人吃着也没意思,不如叫她们一起来吃,也热闹。”苏明睿闻言点头,又吩咐自己贴身小厮孔僽:“快去叫几个人来一起吃。”孔僽一溜烟跑出去了,却也不敢真随意寻几个人,都挑选了几个念过书约模识几个大字的小厮进来。
说是一起吃,其实不过是叶子衿和苏明睿一个火盆,丫鬟们一个火盆,小厮们又是一个火盆。自入冬以来,叶子衿一向喜欢人聚集在一起,这样比较暖和。人人都哈着热气,说笑几句,是多么热闹
等到红薯皮烤成了灰色,叶子衿忙说道:“好了好了,快夹起来”苏明睿却是第一次烤这东西,也不知道轻重,一听说好了,立刻伸手去抓,却被叶子衿一巴掌拍了回去:“不要手了?这可是火里烤出来的,你手放上去,指不定就是满手泡泡。”
视线所及处,苏明睿手背一片通红。
叶子衿不好意思的道歉:“对不住,我太冲动了。”
苏明睿却是淡笑道:“这样没什么不好,我挺喜欢的。”似乎觉察到说错话,飞快瞟了叶子衿一眼。见她一眨不眨的靠着冒着热气的红薯,眼里漾开了一抹笑意。叶子衿虽说听得分明,却也没往深处想,等到苏明睿用火剪夹着红书出了火盆,放在铁丝网上冷却,趁着苏明睿不备,偷掰了一块,只是有些烫,左右手晃来晃去,禁不住咬了一口,“这样也喜欢?”
苏明睿畅然大笑,“偷食的小猫儿,更喜欢”叶子衿掌不住,咯咯直笑。
燕京城内,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不少人家都在门上挂上了大红的灯笼,随着年关渐近,渐渐有了几分喜庆的味道。盛国公府内却是人人小心翼翼,唯恐说话大声,惊扰了主子。
“怎么样?”叶夫人冷声问。
“大夫说是拖不了多久了……”莫妈妈声音压得极低极低。
“每次都说拖不了多久……”叶夫人眉宇间有一闪而过的恼怒之色,“可你看看,还不是拖了这么些日子?不仅拖了这么些日子,还有余力来兴风作浪。”莫妈妈忙噤了声,垂下头不敢再言了。
叶夫人蹙了蹙眉,“我当真想不到,子佩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莫妈妈这才微微一抬头,叹息了一声,“大小姐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等到年岁渐长,就明白些了,这气性,也就慢慢小了。”
“你不用安慰我。”叶夫人看起来烦闷不已,“这可是七个月的男胎,已经成形了……”这事莫妈妈也是前几日才得知的。叶子佩嫁入宁王府,可以算得上是一帆风顺。才嫁入一年,老宁王就死了,世子爷便成了宁王,叶子佩自然水涨船高成了宁王妃。可就是在子嗣问题上,叶子佩一直耿耿于怀。
叶子佩身为嫡长女,被国公爷宠的有些无法无天,哪怕是入了宁王府,这脾性仍旧是不能收敛几分。偏偏那宁王也是个孤拐性子,两人也就坳上了。外头人看起来叶子佩不知道多么风光得意,其实唯有叶夫人做母亲的知道,这春风得意的表象下,叶子佩和宁王的夫妻之情,已经一点点,分崩离析。
老王妃盼着抱孙子,急得了不得,一连给宁王抬了两个妾室,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这两个美人儿倒也争气,双双都怀上了身孕。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姨娘不慎滑掉了,虽说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是叶子佩所做,可老王妃心中一直不大痛快。
这第二姨娘有了身孕没多久,老王妃就专门派了两个妈妈前去服侍。说是为了指导二姨娘安胎,实则是为了提防叶子佩,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无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叶子佩气苦,也将自己的陪嫁丫鬟开了脸,可这丫鬟却不如老王妃身边的丫鬟争气,一直没有音信。哪知这二姨娘去叶子佩房里吃了杯参茶,到了晚上,就见了红,一个成形的男胎就这样落了下来。
按照叶夫人的想法,本是让叶子佩先好生忍耐着,这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无论如何都不能自乱了阵脚,谁曾想她这么心急……
叶夫人对于妾室所怀的孩子其实没有多少好感,可她在意的是老王妃。老王爷虽然不在了,可这老王妃身子骨却是硬朗着。就这样明着和老王妃撕破了脸,这以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若是有宁王的庇护,那也好说些,可现在叶子佩如此冲动行事,这宁王会如何,还真真是不好说。
想一想,叶夫人就觉得头疼不已。
大女儿那边是家宅不宁,小女儿虽说懂事理,可却是和离之人。再有就是这唯一的儿子,成亲多年还没有喜信传出来。算起来,三个孩子,竟然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叶夫人抚着额头,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再去打听打听,大小姐那边如何了?”
莫妈妈应了一声,急忙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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