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宋宁默重复的呢喃,若有所思。
叶子衿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心揪成了一团。
许久许久,才听到宋宁默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没猜错,这件事情,的确和我有关。”他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在灯光下投下了两道扇形的影子,就好像一对栖息的蝴蝶。“事实上,不止是有关,这件事情,是由我一手做下的。”
果然……
宋宁默僵直的身子一点点柔和了下来,竟带着些许轻快,“不如你猜猜我为何会这么做?”算是缓解了方才的冷肃。叶子衿轻声笑了笑,“我听说聪明人从来不问这种问题。”宋宁默好整以暇的卷着她肩头的一缕发,“那我便是痴人好了。”
“你这么做,自然不会是为了替我出气。”叶子衿自我解嘲:“不过我和陈文之间,的确有不少过节,这些事情你从前也该耳闻过一些。”宋宁默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叶子衿又继续说道:“只有一个理由,那便是李贵妃。”
宋宁默半眯着的眼慢悠悠睁开,随即又垂了下去,“不错,李贵妃为了她父亲和兄弟之死,一直耿耿于怀,不过皇上素来不喜后宫干政,这事情就连提也不能一提。现在好容易遇到了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了。”
叶子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你们男人啊,成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李贵妃也算得上是可怜人了。”年华正好时被封为贵妃,万千宠爱,人人谁不称羡。可先是一脉单传的弟弟抑郁而终,父亲自尽而亡,这唯一的依托——当今皇上,却听说已经染上重病,指不定哪日就撒手西去了。
而李贵妃唯一的儿子尚年幼,也不能为他的母亲分担忧愁。
“这天下谁不可怜?”宋宁默冷哧了一声:“夕暮少年丧母,被生父所排挤,不可怜?你年纪轻轻嫁入陈家,不可怜?这偌大燕京城,可怜人不知有多少。正是因为可怜,才更该自强,不能叫看笑话之人称心如意!”
叶子衿无言以对。
李贵妃此举,固然是为了复仇,可她要付出的代价,想必也不小。
勾结外敌谋反这罪名实在太大,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火烧身,宋宁默做出这样的安排,必然费了不少功夫。而这样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李贵妃可能帮助楚夕暮做什么事情。所料不差,李贵妃便是被顶上去和皇后分庭抗礼之人。
一个是空有虚名的皇后,一个是正在风头上的贵妃。
这场夺嫡之争,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血雨腥风,不得太平。从驿站发生血案的那一日起,便昭示了这样的结局。
叶子衿唯有暗自叹息。同时暗暗祈祷楚夕暮能够顺利登上帝位,否则不管是他,还是宋宁默,都难逃一劫。不过宋宁默既然敢如斯大胆,那也应当有十足的把握。按照莫语的说法,宋宁默一向谨慎,从不做没有准备之事。
这些日子的相处,叶子衿也隐隐看出了一些端倪。
宋宁默抱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睡吧。”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似乎方才那番激烈的言辞,不是出自于他之口。想到明日要奔丧,时候也不早,叶子衿便低低应了一声,合上了眼。
她自然不会知道,在这暗夜中,宋宁默骤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眸如同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鸡鸣以后,叶子衿便醒了。
她睡眠一向浅,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可能便醒了,更不必说现在身上压着一个大活人。宋宁默长胳膊长腿的,将她卷入了怀中,整个人半边身子就沉沉的压在她身上。叶子衿有些呼吸不畅,推了推他,宋宁默猛的睁开了眼,一抹杀意自眼底划过。
叶子衿惊了一跳,心陡然一震,不敢再动弹。
他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这让叶子衿有一种感觉,似乎直笑身边的人动动手指头,她便可能丧命于此。
不过宋宁默片刻怔忪以后,似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她,又恢复了一脸常色,若无其事的揉了揉她的发梢,“醒了?”这还是第一次,他对她表现的这般亲昵。叶子衿想到方才的杀气,心里鲠得慌,忍不住轻声问:“如果方才你发现躺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陌生人,会怎样?”
本以为会被敷衍过去,哪知宋宁默沉默了片刻,竟冷声说道:“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神色一瞬间变得极其复杂,“不过我从小受到的教导,便是出手要狠,更要快。好在我知道这是在家里,若是在外头,可能那陌生人,便没命了。”
轻飘飘的笑了笑,“我记得当年在野外,独自一人,不时便有宵小来袭,山中猛兽丛出……”
叶子衿心中猛地一颤。
宋宁默幽幽的望着帐子出了会神,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再如何糊涂,也不会对你下手的。”大滴的泪,盈满了眼眶。叶子衿只觉心酸的紧,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你小时候,是不是过的很辛苦?”
宋宁默猛地望着她眼中的泪光,平静的心湖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波澜,心里有一处,蓦地坍塌了一片。骤然起身,从上覆住了她的身子,一点点吻去她眼角的泪水,“都过去了。”叶子衿反抱住了他的肩,无语凝噎。
能让一个人警醒到这般,小时候所经受的苦难,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多半是无时不刻都伴随着死亡和血腥,才会如此。
她紧紧抓住了他的肩头,用尽自己的力气去拥抱他。仿佛这样,便能分担他的苦痛,将他从那段苦涩的记忆里拉回来。宋宁默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这样,安安静静的抱着一个女人,心里充满了一种,叫做温暖的东西。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楚夕暮,会爱上这个女人。
楚夕暮和他,是如此的相似啊。
有些温暖和喧嚣,只要拥有过一次,便再也舍不得放手。
哪怕身在地狱,只要和她一起,那也是春暖花开的天堂。
这样的女人,他绝对不会,也不愿,放手……
二人就这样静静的拥抱了一阵,直到宋宁默率先出声:“天亮了,该起床了。”叶子衿茫茫然点头,却见他俊美无双的面庞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这一发现,让她震慑不已,唯恐是自己一时看花了眼,慌忙眨了眨眼睛。
那笑容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有如春风扶柳,璀璨明媚。
有如寒冷的冬日,刹那间有暖阳高照的笑容。
这还是叶子衿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笑容,出自内心的,毫无掩饰的笑容。
叶子衿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可高兴的,难不成是为了自己的拥抱?
不过见着他高兴,总是一件好事。于是叶子衿也勾了勾嘴角,正要唤丫鬟进来梳洗,突然想到宋宁默不喜人服侍,忙住了口,说道:“今儿要穿素白的衣裳,也不知要到哪里去寻。”话音刚落,宋宁默已从最底层的衣柜里翻出了一套长袍,三五下便穿上了身。
叶子衿呆呆看了他几眼,不由抚额。
明明是去奔丧,为什么这厮穿着白衣,这样的好看?
细腻的肌肤,墨色的长发,幽深的眼眸,轻扬的白衣。
叶子衿禁不止在心里哀嚎了几声,自己和他站在一起,那将会是多么的黯然失色!
世界上最悲哀的莫过于,抢光你风头的,不是来自于另一个女子,而是来自于你身边的,男人。叶子衿为自己在这样庄严肃穆的日子里还有这样乱七八糟的念头感到羞耻。于是她强自板着一张脸,也学着宋宁默的样子开始翻衣柜。
无奈啊,真是无奈。
叶子衿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一时半会的,哪里寻衣裳?可是又不好叫宋宁默小瞧了去,背后那道目光可一直不曾偏离左右呢。叶子衿只得硬着头皮又翻了一阵,素色衣裳倒是不少,可竟找不出一件雪白的衣服。
宋宁默在她背后看了半晌,眼见着她手忙脚乱的,唇角微勾,走上前去,“要不要我帮忙?”“不用!”叶子衿窘迫不已,恨不能化作尘埃,更是后悔自己方才怎么就敢这样下地,早知道叫紫苏不就好了……
现在骑虎难下,可真是丢人……
宋宁默似笑非笑的目光从她嫣红的面上掠过,而后将衣柜门一扇扇打开,退后几步,眯着眼开始扫视。也不过片刻功夫,就伸长了手从上头一层抽出一套衣裳来,“这件好不好?”叶子衿正蹲着四处寻觅,听得他说话,忙站了起来。
哪知起来的势头太猛,一下子便撞到了宋宁默的手腕。
他也不躲不闪,反而微笑的望着叶子衿:“这衣裳是雪白色。”叶子衿眯着眼,望了他半晌,最后抚额轻语:“我觉得是不是不能让你太开心?”“为什么?”宋宁默笑容不减。
“因为……”叶子衿咬牙切齿,“你一开心,就开始欺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