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在窗前,嬷嬷们在墙边。
黛玉在思念父亲,嬷嬷们在思考贾瑾说的话。
世人总是冷漠而愚钝的。杜丽娘的遭遇,是一个青春少女的不幸和一个家族的悲哀,可是在世人的眼里,不过是他们茶前饭后的谈资。因为不喜欢原本惨淡的结局,所以世人将之依照自己的喜好编造了《牡丹亭》,并对编造出来的故事疯狂追捧,却对现实中的斑斑血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不也许这不是世人的愚钝,也许是读书人特有的幽默。”黛玉想起了贾瑾那似笑非笑的奇怪的神情,“将最悲惨最痛苦的不幸用最华丽最绚烂的辞藻包裹着,再将之摆在世人的眼前。当有阅历不足或者心智不坚的人被那华丽的外壳所蒙骗,而落入万劫不复却又无法回头时,他们在背后露出了有趣的微笑,似乎这只是一出取悦于他们的戏码。”
黛玉在心底默默地念着贾瑾说过的话:“这个世界还真是奇怪呢。说假话的人,会被人喜欢,而说真话的人会被人厌烦;装模作样的人会有人亲近,而脚踏实地做事情的人会被人鄙视;欺骗了天下的人会被人崇拜,而被世人隐瞒的人,会被嘲笑愚蠢。就像这个《牡丹亭》上写的一样,无论它的背后有没有其他的故事,但是,戏中,真正没有错的人却是那位杜大人,可是最后背负了所有骂名的也是他,请问这是为什么?”
黛玉想着,自己的父亲的处境比那杜宝杜大人艰难了不知道多少倍,若是算计自己可以打击自己的父亲,那些个人还不使了劲儿地算计自己。黛玉越想越是难过,心里越发难受,低低地呢喃道:“回去,我要回家去。哪怕是死,我也要跟父亲死在一起。横竖内宅有嬷嬷们。”
同时,在贾母院子的后罩房里,史湘云正和探春惜春说着话呢:“今儿个可真是难得,自打入秋以来,这么大的螃蟹,我统共就吃了三回,还是今儿个吃得最过瘾了。”
惜春道:“你既然吃了二姐姐的螃蟹宴,说那些个话做什么呢。”
史湘云一愣,道:“我又没说什么。二姐姐素来大方,她又是朝廷册封的郡君,又有俸禄、又有庄子,就是天天摆螃蟹宴,她也摆得起的。如今拿这么些个出来,给我们打打牙祭,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惜春道:“那你拿话挤兑二姐姐算什么。就算是二姐姐拿些个出来给我们打牙祭,那也是二姐姐的心。你吃着二姐姐的螃蟹,却那样说二姐姐,……”
湘云猛地打断了惜春的话:“我说什么了。我又没说什么。老太太都没有说什么,二姐姐也没有说我的不是,你倒来说我的不是。小小年纪,居然学林姐姐的样子,如此尖酸刻薄。”
惜春跳下地来,站到门边,回头道:“每次都是你在说林姐姐刻薄、林姐姐尖酸,林姐姐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可是我却没有听过林姐姐说过你的不是。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是非人说是非。你既然这么不厚道,那我也不要跟你一起玩了,我回去了。”
惜春转身就走了,手里还抓着贾瑾给她做的京巴哈的布偶。湘云看着惜春的样子,低头却不说话,探春也知道湘云的确做的不好,可是自己是主,湘云是客,自己也不比惜春嫡出,年纪也比惜春大些,只得在惜春出了门,道:“四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又是嫡出,脾气也怪着呢。我们还是让着她些吧。”
湘云冷冷地道:“我能跟那个林姐姐比吗?人家父亲又是高官,天生的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我算什么呢?她一年到头,连根针都不动,也没有人说她一句,我在家天天做针线,可有人为我说过什么话没有?”
湘云觉得自己委屈得很,探春也叹了口气,自己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林黛玉是姑妈家的姑娘,本来就是客人,自己比不上也就罢了。可是如今家里的几个姑娘,却是自己垫底。二姐姐的妇言、妇功,还比不上自己呢,可是如今却远远的比自己过得好。自己要讨好二太太,还要讨好老太太,还要给宝玉做针线,才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而二姐姐,却是什么都不做,却能让大老爷将自己的功劳让给她。
湘云和探春两人相对无言,两人也觉得没劲,各自散了。贾母得知以后,也不过是叹了口气。
就在黛玉的担忧、贾瑾的期盼之中,林如海在皇帝的再三宣召之下,早早地进京参加太子的寿诞。而贾瑾和黛玉二人也早早地奉召入宫,住进了体顺堂。
当林如海跟随着皇帝一起步入体顺堂的时候,林如海面上不显,心里却暗暗惊讶于贾瑾的受宠程度。不说这体顺堂原本是皇子皇孙的读书之所,格局陈设本来就考究,就是西间填漆榻边上的小几上摆放着晋代的青釉人骑兽器,就是宫里也是一等一的宝贝,而贾瑾这里就摆放了一对。
贾瑾本来趴在炕桌上,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在嬷嬷的提点下,才知道皇帝来了,赶紧跳下榻来,三跪九叩,向皇帝请罪。皇帝摆摆手,表示不在意,贾瑾得了上谕后,才从地上起来。又给林如海行晚辈礼。林如海受了一礼。
皇帝坐了贾瑾原来的位置上,将那炕桌上的手稿拿起来,慢慢地看。而林如海和贾瑾就站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等待皇帝的话。良久,才听到皇帝笑道:“青和丫头,怎么,你又要置办琉璃作坊了?”
贾瑾躬身道:“回圣上的话,是的。臣女正在置办琉璃作坊。”
皇帝道:“怎么了,买卖街上的东西不合意?”
贾瑾道:“圣上,买卖街上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可就是因为太好了,价钱就贵了。何况买卖街上的很多东西不是臣女这样的身份就可以消受得起的。”
皇帝道:“能听到我们的青和郡君喊穷,可真的是少见呢”
贾瑾道:“圣上,臣女不过是会种地、会倒腾而已,怎么大家都以为臣女不会缺钱使唤呢?天底下最富有的人,莫过于圣上了。可圣上还不是为了钱粮布帛在发愁吗?何况青和这样的女孩子呢?”
皇帝以指点点贾瑾道:“你呀对了,青和。我可如海带过来了。你不是说你有法子根治那盐政上的弊端吗?如今可否说出来了?”
贾瑾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不相干的人在场,才对皇帝行了一礼,道:“圣上,林大人,青和确实对盐政上的事情有了完整的计划。青和认为要想将盐政上的事情理清楚,就应该特别注意,其一就是盐商们有钱、有盐,其二就是朝廷没有足够的粮食。”
贾瑾看着皇帝的眼睛,道:“本朝的历代总盐商把持着盐场,又大肆地提高盐价,还私自贩卖私盐,将国家的财富中饱私囊,个个赚得个盆满钵满。而朝廷呢,各地连年灾荒、加上北面的战事,使的国库的钱粮自然紧张。朝廷没有足够的粮食,而各地的官衙的粮食,除了要支付各级官员的禄米,还有支持军队的军需,并且应付各地的灾荒,根本就不够使唤的。若是我们一味地从盐政上动手,将那些盐商给逼急了,他们万一狗急跳墙,大肆收购粮食,抬高粮价,那么朝野上下,怕是多事了。”
皇帝和林如海都是聪明人,听贾瑾这么一说,心中瞬间千思百转,脑补了无数典故出来。尤其是皇帝,历朝历代的悲剧里面,少不了这样的事情,这也是他最害怕的。若是这样的事情在延续发展下去,那皇家终有一天会成为他人手里的傀儡。
林如海定了定心神,道:“青和,那么以你的意思是说,要想处置盐政,就必须先准备好盐、粮和银钱?为什么不直接……对了,不能直接下旨降罪那几家总盐商。百姓愚钝,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也没有合适的罪名,只要有人挑拨一二,那么说皇家什么鸟尽弓藏之类的坏话怕是满天飞了,朝廷里也会人心惶惶,连带的,还会产生很多的问题。”
皇帝眉毛一跳,贾瑾却没有注意,道:“不错。先准备好钱粮,再另开盐场。用比市价略低一些的价钱售盐,那些小盐商自然会来新的盐场来进盐。这样一来,那几个大盐商就一定会不满,若是他们不能将新的盐场收纳于手中,就会想方设法地将新的盐场斗法。”
皇帝道:“那你说他们会如何斗法,采用什么样的手段呢?”
贾瑾道:“一般来说,那几家总盐商业协会先打发人来进京走门路,好拿到新的盐场。若是拿不到新的盐场,他们就会挤兑新盐场,比方说降低盐价,或者逼迫小盐商不从新的盐场进盐之类的。若是他们降低盐价,我们就可以跟着降低盐价,若是他们逼着小盐商不从新的盐场里进盐,那么臣女就打算筹备商行,用统销法直接向百姓们平价售盐。”
皇帝和林如海两人很吃惊,他们对统销法很感兴趣。贾瑾就详细地解释了统销法的经营策略,还道:“只要利用统销法和限购令,就可以将盐价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这个也适用于粮食,防止灾荒之年,有人抬高粮价,欺压百姓,低价兼并百姓手里的土地,造成大量的百姓不得不流离失所。”
皇帝点点头,道:“这个统销法倒是个良策。不过,依你之言,新开的盐场要够大,出的盐也必须够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