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门口,听到四姑娘冷冷地说:“五妹妹,你就不敢明说,为什么一直想要送我入宫吗?。”
声音没有方才的恼怒,阮碧微愣,回过头来看着她充满探究的眼神,恍然大悟,四姑娘原来也是借题发挥。“你一直为此纠结?”
“倘若妹妹是我,会不纠结吗?黄梅挑花不是什么复杂针法,西王母祥云图你也可以绣,你想的针法,你构思的图,却极力怂恿我来绣。我可不相信你已经心底无私天地宽,只为他人谋利益。”
“没有,我当然没有。”顿了顿,阮碧斟酌言词问,“姐姐,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好。”四姑娘毫不犹豫地说,“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从前我与你虽同住一个院子,却是不相往来,更不用说什么姐妹之情。我虽然没有欺负过你,却也没有少嘲笑你,我不相信你连这点都忘记了。”
“于是,你一直怀疑我对你的好是个陷阱?”
“我能不怀疑吗?你自从病好后,行事作风完全不同于从前,事事厘得一清二楚。从前你天天跟在二姐姐后面巴结她,她再嘲笑你再作弄你,你也不生气,涎着脸贴上去。病好后,你却再不搭理她,母亲面前也只是点个卯,独在祖母面前撒娇卖乖。她生病,你留在玉虚观祈福,既迎合了祖母,又借机结交紫英真人。”顿了顿,四姑娘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说到这里,我着实佩服妹妹手段,谁不知道紫英真人与太后皇后要好,多少名门贵妇想结交而不得其门,你却以一个庶女身份成她弟子。你如今在母亲、祖母面前立于不败之地,便都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师傅。我仔细留意过妹妹,你做事目标明确,从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精力。所以,我能不怀疑吗?究竟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妹妹对我这么好?”说到后来,颇有点夺夺逼人。
这样的四姑娘才是阮碧想看到的,她笑了起来,说:“姐姐眼力过人,明察秋毫。确实,我从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精力。可是姐姐,为何你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觉得自己不相干呢?”
四姑娘被呛得脸涨红,说不出话来。
阮碧指着墙上挂着的绣品,侃侃而谈:“花开富贵、丹凤朝阳、如意牡丹……心在那里,境界也在那里,姐姐一针一线绣出的野心,我看的清清楚楚。直说吧,我喜欢有野心的人,何况姐姐还具备成就野心的一切,美貌、才情、聪慧你都有。伴驾至尊,并非白日做梦,也非水中幻影。于是我就想助你一臂之力,你若问我想要在你身上得到什么?便是将来的回报。当年秦庄襄王在赵国为质子,处境潦倒,世人皆看不起他,独有吕不韦以他为奇货,为他铺就国君之路,而后吕不韦也终成相国仲父,留名青史。我没有名垂史册之妄想,却想好好地活着,如果有一个念着我好的皇妃姐姐,也许日子会好过很多……你说是不是,四姐姐?”
这番话说的四姑娘动容不已,说:“你……就不怕失败。”
“姐姐,我方才说过,求其上得其中,若是总惦记着失败,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用干了。”
四姑娘垂首敛眉,半晌,说:“我如今方才明白紫英真人为何会收你为徒。”
阮碧笑了笑,从地上拣起石榴裙,送到四姑娘面前,说:“姐姐,散花锦确实很美,定国公家的菊会,我想穿着这石榴裙去,希望姐姐帮我做完它。”
四姑娘抬眸看她一眼,接过裙子,别有深意地说:“定然不负你所托。”
其实,只要紫英真人无所谓,阮碧也不是一定要送四姑娘入宫,她嫁给徐川阳也好,看着自己的薄面,应该会照顾阮兰几分。虽说阮碧对阮兰也没有什么感情,但她是原主的生母,而且似乎是唯一真正关心原主的人,希望她的下半生能够平安喜乐。
门外忽然传来秋雁的声音:“四姑娘,汤婆婆来了。”
四姑娘目光闪烁,握着石榴裙的手紧了紧,说:“我在跟五妹妹说话,叫她回去吧。”
一会儿,秋雁又说:“姑娘,她说是有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儿?”四姑娘口上说的漫不经心,但是眼神却紧张起来。
阮碧识趣地说:“四姐姐,我从观里回来,还没有见过祖母、母亲,这会儿正好去看看,先走一步。”
四姑娘点点头,语带双关地说:“也好,过两日,裙子就会交给妹妹。”
阮碧出门,汤婆婆在门口一侧肃手立着,见到她,慌不迭地堆起笑容问好:“哎唷,五姑娘也在,打扰你说话了,真是罪过罪过。”
“婆婆有空来我屋里坐,我想听些京城里的故事。”
“是,五姑娘。”
阮碧带着秀芝出了蓼园,迳直往老夫人院子里走。
刚进角门,郑嬷嬷从后廊里过来,赶紧拉着她的手走到墙角,说:“姑娘可是要去找老夫人?”
阮碧点点头。
“姑娘晚些时候再来吧,这会儿大老爷刚从衙门回来,跟老夫人商量事情。”
还没有到衙门放班时间,大老爷提前回来,肯定又有意外发生了。“是二叔的事情了结了?”
郑嬷嬷摇摇头说:“不是二老爷,是兰大姑娘,刚刚从广州来人报丧了。”
阮兰过世?阮碧睁大眼睛。
却听郑嬷嬷说:“呸呸呸,说错了说错了,是兰大姑娘的夫婿没了。”
徐用弱死了?记得他好象比阮兰大十八岁,算起来也不是五十二三,怎么就死了?阮碧吃惊地问:“没听说过他有病,怎么突然就没了?”
“可不是,比我还小几岁呢。睡梦中忽然走的,安安静静的,听说兰大姑娘吓的不轻,如今也病着了。”
确实,一觉醒来,枕边人浑身冰凉,任谁都会吓的不轻,更何况阮兰这个性子柔弱的。
郑嬷嬷叹口气说:“兰大姑娘当真是可怜,这么年轻就守了寡,又没有子嗣,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呢?”
确实难了,从前她就镇不住姨娘和姨娘所生的成年子女,没有徐用弱,这往后可想而知了。阮碧心思微转,并不吱声。
第二天大早,便有消息传来,说是二老爷官司未了,大老爷政务繁忙月兑不可开身,三老爷又腿脚有伤,于是请旁支一位赋闲中的老爷带着三管家一干人到广州奔丧。一大早,便放舟南下,到杭州,再登海船去广州,这样子行程最快,一个月不到便可抵达。同行的还有悲痛欲绝的徐川阳,明年的春闱他是不能参加了。
阮碧叫进刘嬷嬷,问:“妈妈,我问你,丈夫死了又没有子嗣的女人,可以接回娘家不?”
“这得看娘家的意思,有接回的,也有不接回的。接回娘家的多半孝期过后改嫁,不接回娘家的,可以过继族中男丁,守节过一辈子,也有可能被翁婆叔伯嫁掉。”
看来还真是具体情况具体处理,阮碧又说:“妈妈,你就直接说说兰大姑娘吧。”
“兰大姑娘的翁婆都不在,又没有叔伯,便要看大老爷与老夫人的意思。到底咱们家比徐家形势强,要接一个没有子嗣的女儿回来,也没有什么问题。”顿了顿,刘嬷嬷吞吞吐吐地说,“姑娘……有桩事……我听说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意。”
“妈妈昨晚可是听罗管家说了什么?”
“是,说是昨晚,老夫人特别叫三管家过去说话,还把下人都打发出来了,今日去广州的人里面还有老夫人身边的孙嬷嬷。”
阮碧若有所思地说:“哦,她也去了呀。”孙嬷嬷也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地位仅次于郑嬷嬷,五十出头,身体康健。所以有些必须要压得住场面的人跑腿的活,倒都是她做的。不知道老夫人派她去有何用意,会不会想接阮兰回来了呢?
刘嬷嬷以为她担心阮兰,说:“姑娘不必太担心,徐家跟咱们家不能比,只要老夫人还在,徐家不敢对兰大姑娘如何的。”
阮碧点点头,打发她下去了,坐在案前想事。
一会儿,寒星传:“姑娘,云英姐姐来了。”
秀芝看阮碧一眼,笑了起来,说:“姑娘,这位云英姐姐,可真是勤快人,这才刚用过早膳就过来了。”说着,还是去外间,把云英请了进来。又说要下去泡茶,实则是避开了。
云英等她一走,毕恭毕敬地问:“今日姑娘可有什么事?”
阮碧被她的架势惊着了,说:“云英姐姐,你如今是我家三叔的侍妾,又不在王府里,不必对我如此恭谨。还有,我若有事,会去找你的,你不必亲自过来。”
“姑娘,我来时,王爷交待过,侍奉姑娘如同侍奉他。”顿了顿,云英说,“姑娘不必担心,若是有外人在,我不会如此对姑娘的。我这么早过来,是因为三老爷等一下要出去,我想姑娘可能写好给王爷的信,正好带过去。”
写信给晋王,说什么?阮碧真的还没有做好准备,心虚地说:“府里昨日出了一点事,闹哄哄的,我也没有心思写。”
“那姑娘现写一封,如何?”
阮碧为难地说:“这会儿我在想事。”
“那姑娘何时写呢?”
被人逼着写情书,这种感觉太差了,阮碧敷衍地说:“等我有空再写吧。”
云英眼神严厉地看她一会儿,无奈地说:“那姑娘有事再找我吧。”
等她走后,阮碧吐吐舌头,呼出一口气。铺开纸,决定给晋王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