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将军,已经清点完毕。死亡二千三百二十一人,受伤四千八百六十五人,抛石车损毁五百三十六辆,床弩损毁一千二百五十三架,攻城车损毁五辆,马匹死伤四千二百……”
敦律贺脸色铁青,重重地一拍桌子,吓得侍卫到嘴边的话又落回肚子里,大气不敢多喘地看着他。一会儿,梅达摆摆手,他如获大释地跑了出去。
“将军不必恼怒,不过是一时不慎……”
“一时不慎?”敦律贺愤怒地抬起头,“你倒说说,咱们有哪一步疏忽了?鬼知道狡猾的汉人会在地下埋震天雷?你不是说城里有咱们细作吗?怎么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细作有一阵子没有传回消息,大概是被发现了。”
敦律贺冷哼一声。
梅达只好硬着头皮说:“是属下失职。”
“既然是你失职,那给蓟奴里的战报就由你来写。”敦律贺冷冷说完,抓起配剑走出中军大帐,一口气走到营地旁边的山坡上。太阳刚刚升起来,照着四野,如同洒下一层薄薄的金沙。如果不是方才这一幕,这该是个宁静祥和的初冬早晨。敦律贺闭上眼睛,耳朵还回响着轰隆隆响声,鼻翼仿佛又闻到那股硫磺的气味。连城墙都没有触及,就死伤七千多人,损坏抛石车、床弩、攻城车等攻城器械,传扬出去,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真是奇耻大辱
他睁开眼睛,说:“来人。”
侍卫长大声地报:“到。”
“传令下去,集结队伍,准备进攻。”
侍卫长吃紧地看着他。
敦律贺瞪他一眼说:“傻了吗?”。
侍卫长忙转身快步跑了。
过了一会儿,梅达急冲冲过来,说:“将军,将士惊惧未定,士气全无,抛石车床弩毁损近半,如何进攻?”
“你看。”敦律贺濠州城外炸得坑坑洼洼的地面,“震天雷已经全部引爆,此时进攻,再无爆炸威胁,若是等上几日,只怕汉人会再度埋上。再说,要想恢复士气,必须尽快取得一场胜利,缩在营地里,士气只会越来越低迷。”
这话并非没有道理,梅达略作思忖,指着护城壕附近平地说:“将军,那块地还是平整如饬,若是濠州军也在那里埋好震天雷,咱们可禁得起再一次?”
敦律贺顿时语塞,半晌,烦躁地说:“那咱们就此吓破胆,什么都不干?”
梅达摇摇头,眼神阴戾地说:“不能,此城咱们必须要拔除,且要将城里所有人杀尽。”见敦律贺露出不解之色,他又继续说,“咱们一路南下,其他城都是用抛石车扔下震天雷,唯有濠州城将震天雷埋在土里,一旦消息外泄,周国其他城都起而效之,后果不堪设想。”
敦律贺点点头说:“没错,只是震天雷埋在地里,防不胜防,如何是好?”
“将军不必担心,我已想到一个两全之策。震天雷需要引线点火才能爆炸,我们且等上几日,若是天不下雨,就引水浇地,弄湿引线,埋在地下的雷自然就废了。同时我们……”梅达凑到他耳边,把自己的打算详细说了一遍。
敦律贺眼睛一亮,微微颔首。
接下去几日,敦律贺指挥将士上山伐木造抛石车和床弩,搬石头做石弹,每日里敲敲打打,忙得热火朝天。如此忙乎七日,补造了五百多辆抛石车和六百多架床弩,不过老天不作美,一直没有下雨。无奈之下,只好往护城壕方向每隔三米打齐膝高的木桩,然后架上竹管子。濠州城守兵自然弩箭齐发,阻碍施工,不过北戎军在盾车的掩护之下,架设的竹管还是一点一点地接近护城壕地段。
是夜,气温陡降,没有月亮,仅有几颗星星瑟瑟缩缩的象是冻坏了。
丑正,埋伏在护城壕附近的北戎探子传回消息,濠州城开了侧门,有几百士兵出来在护城壕旁边挖掘东西。梅达精神一振,说:“如我所料,汉人果然上当了。”明面是架设水管,准备引水浇地。暗底里则挖了一条长长的地道,快到护城壕边了。
于是等濠州士兵挖出震天雷,埋伏在地道里的几千北戎军鱼贯而出,拔剑厮杀。不想队形刚刚展开,濠州城楼就扔下很多爆炸弹,听得砰砰砰,象是放炮竹一般,一股辛辣气味弥漫,北戎士兵被呛得眼泪鼻涕俱下,鼻孔蒙着湿布的濠州士兵趁机大开杀戒……
不到一刻钟,三千北戎军或死或俘,只有不到半数跑回营地。
敦律贺听完报告,暴跳如雷,责问梅达:“这就是你所谓的埋天过海之计?还说别人上当了,我看你才上当了。”
梅达脸如死灰,嘴唇紧闭,只是不说话。
“连城墙都没有模到,咱们就损失近五千人马,说出去真是奇耻大辱。你也别提狗屁妙计了,依我看,强攻猛打,用石弹直接把濠州城砸烂就是了。”敦律贺说完,拔高声音大喊一声,“来了,集和……”
“将军且慢。”梅达着急地打断他,“濠州城里有高人,此人擅用火雷,把震天雷埋在土里,又在爆炸弹里填充胡椒粉,心思狡黠,深不可测,咱们不可冒进。”
敦律贺轻蔑地横他一眼,咒骂一声:“胆小鬼。”挑起帘子走出中军大帐。
此时,濠州城里,刘适之正跟阮碧商量俘虏的处置。
“一百多个俘虏,每日要食用一斗粮食。早稻欠收,城里存粮不足,留着俘虏负担太重,不如杀了他们。一则可以减轻负担,二则可以打击戎寇的士气。”
一百条人命,阮碧心里突突跳动,毕竟不是真正的将领,一想到杀俘,心里就别扭。“先留着吧,也不必每日给他们吃的,隔三岔五给一次,别让他们饿死就行了。”
刘适之点点头,心想,五姑娘倒底是个女子,虽然很有军事才能,算无遗漏,心肠却软了些。又看她眉间一丝困倦,忙说:“姑娘且去歇着吧,戎寇这回又惨败,想来今晚不会再有举动。”
阮碧摇摇头说:“未必,若我是北戎主师,就趁对方骄逸之时杀个回马枪,来个攻其不备。”
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北戎军一直没有动静,阮碧着实累了,回杏花巷睡下。刚朦胧入睡,就听到战鼓声响起,连忙爬起来,赶往北城门。不想刚到城门边,又听到清脆的钲声响起。
敲鼓进攻击钲收兵。
阮碧心里纳闷,爬到城楼上看了一眼,只见北戎军整齐地退回营地。
刘适之也十分纳闷,说:“这回他们在耍什么把戏?”
等到午时,不见北戎军再有什么动静,阮碧返回杏花巷,吃完饭,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又听战鼓声响,这回她没有动,过着半刻钟,北戎果然又退兵了。
寒星纳闷地问:“姑娘,他们这是要干嘛?”
“在玩狼来了的把戏。”
寒星愣了愣,问:“什么狼来了?”
“就是不停地喊狼来了,等大家麻木了,失去警惕了,狼真的来了也不会相信了。”
寒星没有听明白,眨巴着眼睛。阮碧闭上眼睛继续养神,一个时辰后又听战鼓声响,这一回持续了一个时辰撤兵了。她再也躺不住了,说:“走吧,寒星,咱们去北城门看看。”
到北城门,没有上城楼指挥室,而是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原先炸得坑坑洼洼的土地早被北戎军填平了,重新架设抛石车和床弩。北戎的大营被高墙遮拦,看不到他们的活动,但是散发出一种严阵以待的架式。
“姑娘怎么不休息一会儿?”刘适之走过来说,“北戎用扰兵之计,今晚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阮碧若有所思地问:“他们是不是换了主将?”
刘适之顿了顿,赞叹地说:“姑娘真是聪明。”手指着前方的北戎营地,“看到没有,多了一面鹰旗。”
阮碧凝眸细看,果然多了一面金线织成的雄鹰旗,在苍茫的暮色里迎风招展。
“那是北戎的汗王旗。”
“你是说……”阮碧诧异地瞪大眼睛,“蓟奴里来了?”
“没错。”
“他怎么会从渭南前线跑这里来了?”
“不知道。”
惊诧过后,阮碧心逐渐开始往下沉,蓟奴里一来,北戎就改变了战术,而这战术自然要比敦律贺高明多了。刘适之见她眉间忧色重重,劝慰地说:“姑娘不必担心,今日已是十四,再有半个月,王爷就可以赶回来了。咱们只要守住半个月。”
“咱们还有多少火雷?”
“震天雷三千颗,爆炸弹二千颗,蒺藜包一千颗。”
“看来将是艰难的半个月。”
蓟奴里用兵之道果然迥异于敦律贺,白天整整骚扰守军一天,都以为晚上他会攻城,濠州城的一干将士个个睁大眼睛,不想居然一宿无事。第二天,他又数次骚扰,到晚上大家严阵以待,又没有丁点动静。如此几日,守城的将士因为过度紧张,都开始不同程度的崩溃。
第四天,从凌晨开始到午时,北戎军一共发动六次佯攻,平均半个时辰一次,濠州城守将的反应也一次比一次疲沓。午正,濠州城里百姓正用午膳,听到战鼓声再度敲响,很多人置若罔闻,以为这不过是另一次佯攻,依然不紧不慢地吃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