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门韶华 (一)人情似纸张张薄

作者 : 节操掉满地

付晏歆环视了下周围。

窄小的空间内透进微弱的月光,照亮了那片黑暗中堆积的柴草垛,冰凉的地面上散乱的木屑散发着淡淡的霉朽的气味,偶尔爬过一两只蟑螂,仿佛向这里唯一的人类示威。

于是甚为满意的点点头,至少没把她丢到鳄鱼池里喂鱼。

她轻手轻脚走到那扇唯一的小的可怜的窗下就躺了下来,翘起一只脚,抬头凝视着那一小片属于夏夜的夜空,她的眸璀璨如星光,照亮了一屋的黯淡。

心很平静,淡若止水。静到可以听到那隔着一道墙的忽高忽低的虫鸣,淡到可以嗅到混杂着泥土与花草的淡淡清香。

闭上双眼,似乎又掠过十年前那样清晰又模糊的一幕。她刚穿越到这里只有六岁,六岁,被挑断了手筋,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袍子,开出了一朵朵妖艳的小花。被关在柴房,一如现在被关的柴房,又小又乱又臭,每日只能空对着隔了一墙的神仙许愿,但愿有朝一日能被高人所救,逃离这个可怖的地方。

后来有一日,她果真被救。只记得那日被来人抱出柴房的一瞬间那触目惊心的景象:原本偌大堪比皇宫的府邸只剩下了立于风中的残垣断壁,满目火光血色照亮了她稚女敕的小脸与惊异的眸子,府中乱成一团,家丁丫鬟或哭喊或哀嚎,那最后一声“救命”也被来人那一柄闪着寒光的刀生生遏在了喉中。

满府的悲怆。付晏歆哑言。这样的残忍的泛着血光与火光的屠杀,即使是身为二十一世纪的活了二十余载的一流大学生也无法不去害怕。因为当真正面临离别与杀戮时,才会懂得那些所谓最贵重最无法估量的人命有多么的低微弱小,那些被胁迫的人,没有反抗能力,他们只能望着自己或亲人被残害而无能为力。

她瑟缩着。她又何尝不是?而她如今反而要感谢那个曾经将她挑断手筋关在柴房的人,让她躲过了这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后来,她被带到了皇宫,见到了举国上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后。

她至今还记得那样贵气的笑容,永远是美丽中掺着那么一点点妩媚,温和又无害。

她很矮,矮到仿佛只能看见她戴着镀金镶珠甲套的纤手,和那九凤金銮锦织鲜红朝服的袍角。她不自觉的低头,小脚踢着柔软的长绒地毯。

皇后抬起她的下巴,眼中笑意盈盈波光流转,“名字?”

简短的问题。付晏歆不禁为皇后的惜字如金皱眉,“付晏歆。”

“倒是个璧人儿。”皇后的眼神在付晏歆被挑断手筋的手上停住,“受伤了?”

付晏歆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皇后俯身,凝视着这张倔强的小脸,秀眉轻蹙,杏眼方鼻,红唇轻抿,女敕白的脸上缀着少女的两片酡红,煞是可爱,不禁玩味之心顿起,“不求我救你?”

“你要想救我自然会救。”付晏歆淡淡道。

皇后眼中诧异之色一扫而过,随即眼中又是满满笑意,“我可以救你,不过你……”

“。”付晏歆抬头,“什么条件。”

那一抬头,惊鸿一瞥,九凤金銮缀珠朝冠下是一张美如梦幻的面庞。蛾眉曼睩,唇点朱砂,仿佛轻云出岫,雾中芙蓉。嘴角总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仿佛这世间最柔最暖的阳光骤融了冰山一角上的积雪,从此化为那一最高的那一方上倨傲尊贵的雪莲。

皇后眼中赞赏之色尽显无疑,红唇轻启道,“你倒是聪颖的很。你可知我为何要救你?”

付晏歆眨了眨大眼,“给你办事?”

皇后凝思。这个聪颖到让她完全怀疑到底是不是六岁的孩子,与那日高人所说的“丞相府邸,柴房玉人”倒是吻合,但这个孩子若真能在十年之内就能在泱泱天渊国折腾出个大波浪,怎么说都不太可能。

她仔细思酌着那人说的话。

丞相府邸,柴房玉人;十年武成,三年渊灭。

再直白不过的语言,短短十六字,竟然道出了天渊国的灭亡!

于是皇后恐慌。这个在任何时刻都平静尊贵不忘自己身份的女人,瞪大了美眸似死鱼一般盯着眼前的付晏歆,她自然不能指着付晏歆的脸说“你是妖孽你是天渊国的祸害”,她只会用皇后专有的手腕不动声色地除掉她。

有了柴房救人巧夺人心这一出,如果将眼前孩子的双手救回,她也未必习得了武功,反倒是付晏歆可能会抱着皇后大腿感激涕零唏嘘感叹。

付晏歆见皇后久久不语,疑惑问道,“娘娘?”

皇后思绪被这一声呼唤拉回,继续低头看着这张认真的小脸,“晏歆,若是给你十年,你会做什么?”

“十年?”付晏歆皱眉,她很想说如果给她十年她愿意花这十年找机会穿越回去,能不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多呆她就绝对不会逗留一秒。

“可愿意学武?”皇后试探着问。眼前的小姑娘虽然眼中满是与这个年龄不符的倔强与成熟,可从那副弱不经风的小身板看来学武不是块料。

“学武?听起来不错。”付晏歆沉思,随即眸子一亮,“娘娘,现在是什么年代?”

皇后被问的一愣,许久才幽幽答道,“苍元,八年。”

“哦。”付晏歆点点头,“学武,大概要几年呢?”

这句话像是问皇后又像是自问,皇后不禁又替她答了道,“大约十年。”

于是皇后后悔。这么一答不是暴露了自己会武功吗啊啊啊啊啊……

“那就学武。”付晏歆点点头。

那一天,天色阴暗得诡异,整个皇城笼罩在一层阴云氤氲开的雾色中,气息迫人不能呼吸,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可怕的平静。

那一年,苍元八年,名叫付晏歆的被挑断手筋的六岁小姑娘,开始了她苦无边际的寻师之旅。

那样的路是辛苦又酸涩的,也是付晏歆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万万想不到的经历。在生与死的边缘无数次的垂扎过,纠结过,也促使了那副稚女敕的身躯的成熟与坚定。那样的酸辛持续了一年,兜兜转转的生活就在一个叫忆誓的老人面前,有了方向与归宿。

说是老人,鹤发纷飞;说不是老人,童颜不老。

忆誓忆誓,注定要怀揣誓言空忆一生,那里有一位韶华女子最美的回忆。

苍元九年,韶华女子逝世九年。忆誓在城外云烟山上为心爱女子祭奠缅怀,遇上追野兔追上山头的付晏歆。

云烟山上云烟断,梦萦河间梦萦环。

付晏歆看见了那副此刻柔和似水的背影,白发在晨风中飘舞,谱写着那一夜苍老的哀伤与无奈。但他却是坚定的,削瘦的身影立在初秋凉爽的微风中,与云烟山仿佛化为了一体。此刻的他不是孤单的,他的灵魂有那个魂牵梦萦的女子陪伴着。

“她……死了,我不允许任何人碰她。”

声音在最后一个字掷出的瞬间,忆誓身影一晃却是早已闪到了付晏歆面前。付晏歆只觉脖颈一冷,垂眼一看,原来是一把精致无比闪着寒光的银剑。

一瞬她抬脸看见了他的容颜。郎眉星目,鼻若悬胆,薄唇一丝血色都无,冷得仿佛世间绝美的雕刻。白发随着他的动作飘舞一瞬,转眼平静了下来。

“她没死。”付晏歆淡淡道。

忆誓一惊,“你如何知道?”

我他妈知道你的那个她是谁啊?我要是说别的你还会留着我小命?付晏歆叹气,表面镇定,实际早就吓出了冷汗。

“你若坚信,她便没死。”

淡淡的吐出八个字,付晏歆趁他深思这句话的时候立即侧身一躲,离那锋芒剑刃远了些,才松了口气。

忆誓远眺。

是啊,她没死,只要我坚信。

就仿佛拨云见日一般,这些年他一直沉浸在心爱女子离去的悲悯中无法自拔,原本为了那个女子炽热无比的内心渐渐被冷去,吞噬,最后只剩下一块冰雕。如今付晏歆说的一句话,就仿佛最烈的火焰一般再次唤醒了他沉睡多年的心。

于是忆誓为了报答七岁的付晏歆的点拨之恩,答应收她为徒,定将倾尽其毕生所学,为这茫茫武林再打造出一个旷古绝今的人才。

付晏歆当时就乐了,抹鼻耸肩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你丫什么忆誓上一秒还要杀我下一秒就被老娘的一句话唬的一个来一个来的。要是将来出去闯荡带上你的恩人这个名号一定会很吃香。

从那年开始,付晏歆又开始了她那痛苦折磨但却受益无穷的习武生涯。说实话,这孩子本来就没把心思安武功上学的自然是心不在焉,但是可能由于心理年龄比较成熟有些秘笈啊诀窍啊什么的她往往都能读懂并运用,这点让忆誓甚是欣慰:武功不强可以慢慢练,但是这诀窍接受的还是挺快地。

日子如同白驹过隙行云流水,每日被忆誓魔鬼训练之后付晏歆总会靠在他师傅的肩上明媚又忧伤的看着每天的落日缓缓从云烟山那边隐去。至于忆誓为什么会答应让她这么占便宜这点,除了他师徒二人谁也不知道。

十年磨砺,造就了如今的翩翩少女。

如同破茧而出的绚丽的蝶,在那一刻温和的阳光的照耀下飞舞、追逐、流连。

可是没得瑟几天她就被一张大大的捕虫网扣住了——丫皇后听说她过了十年居然还活着居然全国通缉她这个弱柳扶风不经折磨可爱又可怜的隐退女子。还纷纷有词道:抓妖孽!

屁啊,老娘要是妖孽还用等到现在?当初就该把你的天渊国一锅端了自己拍拍走人。

付晏歆这边在柴房里月复诽的正欢,那边柴房门口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起来倒像是个会武功的,如果不是高手倒很难听出来。

柴房门开。门口站着的女子倨傲而尊贵,双手置于月复前此刻正以一种十分睥睨让人鄙视的姿态看着悠闲的付晏歆。

果然,付某人一抹鼻子给了皇后娘娘一个白眼。

皇后不理她,走近道,“你可还有要说的?”

付晏歆苦笑,“娘娘啊,十年前把我关起来的是你然后你又把我救出来,十年后你又把我关起来,你是否想救我出去呢?”

“你是妖女,我如何救你。”皇后道。

“呸。”付晏歆轻吐了一口,差点吐到了皇后的衣袂上。“行啊,我是妖女。皇后娘娘你等着我去把你的天渊灭了。”

“果然……”皇后的瞳孔慢慢缩小,最后直到叫人看了发毛,她指着付晏歆大声道,“你果然说出了你的目的!”

“有病。”付晏歆骂了一句,摆手道,“娘娘你还有事了不?没事别挡着我晒月亮。”

“不行,不行……”皇后兀自念叨着,突然一指付晏歆狠狠道:“你是妖女!我们天渊不能允许你的存在!”

话还没落地皇后支棱着爪子就向正在晒月光的付某人扑去。此刻的她完全已经没了一国之母的尊贵与矜持,就像是隔壁卖肉王老二他家娘子一般彪悍无比。

“啧。”付晏歆继续悠闲晒月亮。如果以皇后的武功去杀付晏歆那来十个皇后都打不过付晏歆直接一招秒倒。可是付晏歆懒得搭理她,试想,如果她付某人一个不小心走火杀掉了皇后那光天牢够不够她受的。

可是,总有人杀她。

皇后就突然停在了那里。

仿佛雕塑一般,双手向前支着,面目惶恐阴恶得可怕。皇后的眼如死鱼一般直直瞪着——仿佛在错愕又仿佛在悲哀。她在临死之前都没能杀掉眼前这个“妖人”,自己反而被干掉。

付妖人以为皇后被自己淡定的态度吓到了,于是抬眼正待要揶揄,结果发现皇后整个人已如雕塑般冰冷坚硬,然后慢慢的向前,向付晏歆的方向,倒去……

“妈呀!”付妖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和眼前这个死人来个亲密无比的拥抱,于是一脚跳开拍着她那受惊的小心肝。

皇后倒下,背上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剑。

银剑剑柄雕刻优美又不羁,剑身闪着寒芒,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耀眼。

付晏歆靠近那柄银剑,好奇地“咦”了一声。

然后轻笑,“师傅,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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