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一)文/jumy_901231
阴霾过后便是黑夜,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打翻的水墨,再也辨不清画里的内容,黑夜,困住的,并非是人,而是人心中最害怕的回忆。
向岚掀开博山炉,洒一些绿色的粉末在里面,一股幽幽的甜香弥散开来,这冰冷的屋子里,忽的生出一丝暖意茆。
“向岚,把哀家的七弦琴抱来吧。”我喃喃道,“许久不谈,哀家怕手生了。”
“是。”向岚起身,去内殿抱来我的七弦琴。
琴身冰凉,却是一层不染,我端坐于案前,把琴放平,深吸了一口气,玉指开始在古琴上波动,渐渐地,婉转又有些哀愁的歌声缓缓流出。
我垂下眼帘,陡然加快动作,琴声随即尖利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竟有几分可怖。
向岚按住我的手,眼中已经有泪流出:“娘娘,别弹了!”
我浅浅苦笑:“这样的曲子,不正是最应景的么?蚊”
“疏影这曲子,弹起来最伤心神,娘娘忘了太医的嘱咐了吗?”向岚将有些滑落的披风轻轻给我提上。
我怅然道:“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向岚接口道:“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我微微一笑:“不知为何,就是突然想弹它,既然你不想听,哀家不再弹便是了。”
说罢我低头,看着案上燃了一半的红烛,晶莹的泪水从烛身上缓缓流下,似是伤心欲绝的模样。
“启禀太后,福妃娘娘已经到了。”小安子掀开帘布,温声禀报道。
我站起身,轻轻叹息:“让她进来吧。”
福妃今日的装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她脂粉未施半点,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身后,未簪戴一星半点首饰,着一身月白长裙,披银色暗自花纹披风,干净纯粹,仿佛是她最初的模样,一朵迎风盛放的凌霄花。
福妃郑重的向我行大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起来吧。”我挥挥手,示意向岚退下,今夜,是属于我和她两个人的。
福妃却没有起身,她的脸隐藏在黑色的阴影里,她垂下眼帘,语音带着些倔强:“不知太后娘娘深夜召唤臣妾,所为何事?”
她的心里,终究是存着一丝侥幸,存着一丝天衣无缝的自信。
我不置可否的问道:“福妃的头可还疼了?”
福妃一愣,却是即刻回复了平静,淡淡道:“臣妾谢太后娘娘关怀,臣妾已经好了。”
我接着道:“那,月复中孩儿可好,两个月不比一个月,害喜渐渐厉害了吧?”
福妃身子一颤,却依旧强撑着道:“臣妾不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太医确诊,臣妾不过才一个月的身孕?”
“太医确诊?”我见她仍然执迷不悟,只得点破,“是那个叫刘全的么?他只不过是丽太妃企图瞒天过海的一颗棋子罢了,至于你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你自己心里,应该比哀家清楚,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么?”
福妃沉默不语,长长的睫毛下,覆着满是心事的双眸。
一切既然已经说破,也就用不着再藏藏掖掖,我正色道:“哀家已经知道,你月复中的孩儿,是启逸的,而非启曜的!”
福妃扬起头,往日柔弱的身躯仿佛注入了无穷无尽的能量:“太后娘娘,臣妾月复中怀着的,可是您的亲孙儿,无凭无据的,您怎能往臣妾身上泼这样的脏水,这让臣妾的孩子,日后如何立足呢?”
“在这宫中,最忌讳说错话。”我淡淡道,“这样的道理,哀家又岂会不知呢,哀家本想保全你的体面,既然你自己不想要,那就由不得哀家了。”
说罢我拍拍手:“小安子,进来吧。”
看到小安子手中的白鸽时,福妃的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我冷冷道:“再狡猾的狐狸,终有露出尾巴的那一天,你,也不例外!”
我痛心疾首道:“曜儿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上过心,他为了你,可以连哀家的话都不听,连大局都不顾了,你模着良心问问自己,你这样做,对得起他吗?”
福妃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的流眼泪。
我背过身,不再看她。
良久,福妃缓缓开口道:“皇上对我好,是真的好,我心中又岂会不知,名分,宠爱,这世间凡事最好的,皇上都一样一样的给了我,可是,皇上对我越好,我就越惶然失措。”
我转过身,看着福妃长跪于地,泪流满面的神色,心中生出些于心不忍。
福妃接着道:“我一出生,便被遗弃,我连双亲是谁,在不在人间都不知道,若不是丽太妃好心收留了我,也许此刻我已是孤魂野鬼,不知游荡在何方了!”
我闭上双眼,忍住泪意。
福妃陷入回忆里,哽咽道:“8岁那年,我染上了瘟疫,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时候,只有少爷,不顾太妃的反对,坚持守在我身边,坚持照顾我,我醒来看到的第一眼,便是少爷因为我,而熬红的双眼。”
这世间,千百种牵绊,唯有情关,最是难过。
福妃苍白的脸上,涌起一丝甜蜜的笑意:“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一辈子追随他,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这皇位,原本该是他的,我无数次看到少爷郁郁不得志,黯然伤神的模样,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所以,你就接受了丽太妃的意思,进宫来当细作。”我接口道。
福妃苦笑:“我也没有想到,一切会那么顺利,我做梦也不敢想,高高在上的皇上,居然会真心喜欢卑微如草芥的我,我不知,这是我的幸,还是不幸,可是,我的心已经给了启逸,早就收不回来,收不回来了。”
我叹息道:“既然已经错了一回,就不要再错下去了。”
福妃叩首,再抬起头时,眼里已带了不容置疑的决绝:“臣妾知道该如何做,只求太后您一样!”
我点点头,低低道:“你说吧。”
福妃重重道:“求太后娘娘饶启逸不死。”
我闭上双眼,心中默念,冤孽啊冤孽,都说情关难过,却哪怕明知花开无果,也要飞蛾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