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瑟让文斌在胡同口儿停下车。
她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是她的车子。心瑟知道可轩和湘竹的婚礼指日可待,爷爷的健康又格外让人挂心,她这几天的很多时候都在这儿。她也是瘦了,累了,就连昨天那样尴尬的见面,她的眼神里也有些恍惚。她,不是一向滴水不漏的吗?
她早知道了。现在,罗家也知道了。心瑟不知道,罗御锦打算怎么做。
心瑟对着那车子和门口发呆的功夫,一辆白色的CRV已经静静地停在他们车后。文斌在那辆车子接近的时候已经发觉,他只正襟危坐在那儿,并没有出声音。他看着对方走下来。是简可轩。
心瑟看见许阿姨拎着篮子走出门来。影子也跟在身后摇摇摆摆地出来,似乎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她这才省起让文斌把车子开走。文斌迟疑了一下。心瑟身边的窗玻璃上已经罩下一个高瘦的身影。
可轩的目光在她身上做了极短暂的停留,伸手拉开了车门。
心瑟走下车。可轩领先,已经到了一棵膨大的树荫底下。他雪白的衬衣,映在浓绿的阴影里,显得那样干净,带着清洁的香味和阳光的味道。
“现在要去吗?”他直接地问,手里握着车钥匙。
心瑟点点头。
“我答应了给小雪送一台新的电子琴,正好要过去。”他平淡地说。看着她的神色,他又补充了一下:“小泽和小雪,张嫂的两个孩子,一个在读初中,一个在读小学。小雪的琴弹得很好。”
说完他走去文斌的车旁,文斌摇下车窗,心瑟听他跟文斌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就到后备箱取出了她的旅行袋和工具箱。
心瑟跟着他到了那辆白色的CRV旁边:“哥……”
可轩整理好后备箱,抬起头:“放心吧,文斌不会挨骂。”
“我不是……”是傍晚了,可是因为夏天的光照,心瑟还是觉得自己的面皮有些热烘烘的。
可轩没有过多的话,他的声音是沉沉的柔和,每吐一个字,虽然是轻柔的,却无端的让心瑟心脏发紧:“至少我还是哥哥是不是?”他合上了后备箱,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带到车子的副驾窗前,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无论怎样,简家的事情该是我们自己做的还是我们自己做。”他盖上车门。
一路上心瑟都很沉默。车子在九曲的山路上蜿蜒前行,一路进到深山里面。或许是因为地处偏僻,心瑟觉得这儿的暑气已经消了大半。自己也感觉清凉多了。
车子一边跑着,她眼看着远远近近的山色渐行渐深。最终的暮色已经在远远的天边堆起来了。苍茫的软烟轻雾,将最远的山头先模糊起来。
他们到目的地的时候张嫂正站在路边等候着。爷爷当初买下这栋二层小楼的时候,只是为了让自己在城里呆闷的时候有个透气的地方。二层小楼的位置其实有些孤独,并不靠近路边,也在樱桃村的村首。心瑟小的时候闲来无事,用步子丈量过,两者相距足足有七八百米。张嫂一家是村里的老居民。有一次爷爷在附近溜达,听村里的村民说起张家的生活拮据。家族里人丁单薄,却每代人都有参军的规矩。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每一场战争都会给这个家族留下些什么。那时候小楼并没有固定的人看管,只有爷爷过来的时候,身边的秘书或者许阿姨跟过来收拾一下。爷爷就叫张嫂过来帮忙看房子了。
可轩停好车子,先把那架电子琴搬出来给张嫂。张嫂喜不自胜外又推拒。小泽和小雪都在镇上的学校。张嫂拿出来照片给心瑟看,两个孩子都出落的她简直认不出。
房子显然刚刚修缮不久,雅洁可喜。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花木扶疏。从大门到客厅,主路的两侧都是厚厚实实的葡萄架子。果实喜人。
周围显得很清静。张嫂一边帮心瑟拿行李一边跟他们说着话。樱桃村这几天来了一些人。天天在附近的几个园子和瀑布之间走来走去选景搭景,听说是拍摄一个什么MV。
房间是早就打扫好的,张嫂没多停留就下楼去了。
心瑟站在开着的窗前,望着墨翠的夜徐徐而下。好一会儿了,她一动不动。可轩站在她身后,望着她。苍翠的夜色之下,她更显得像一个谜。已经那么久以前了,他开始不懂她。曾经他以为,会不会是妈妈和她的心结,造成了他和她的疏离,以致她的另有选择。
因为对这一点,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谁都没有否认过妈妈的不公和对她的另眼相待。
从小,心瑟是跟着姥姥在延庆长大的。小的时候,他一直不太懂为什么同是简家的女孩子,可瑜就可以一直腻在妈妈身边,瑟瑟就要一个人跟姥姥呆在偏远的延庆。稍稍懂了一些事之后,或许是有一天偶然见到了那张领养证之后,他有了一种自己的解读。或许妈妈太忙太累,况且瑟瑟终究不是亲生……可是姥姥去世后,他眼看着心瑟和妈妈的距离越来越远。那样的淡漠,很多时候,就是生活在一个家庭里的陌生人。他奇怪妈妈一直都不知道吗?有很多次,他都差一点对妈妈冲口而出:妈妈,那些心瑟最开始的、重要的、最需要您的岁月,您把她放在郊区,放在那栋阴暗潮湿的旧房子里。瑟瑟,他永远难以想象,她最初的几年童年生活是怎样过来的。她跟姥姥,在冬季阴冷的延庆相依为命。瑟瑟的心,就是在那几个冬日里一点一点冷下来的吧?
他的眼前,就看见她抱着手臂,孤单地立在那儿。他突然有些埋怨,从小到大,这个家给她的温暖从来都不够。他知道,她一直随身带着一张照片。那照片上的人,应该就是她的妈妈。因为那样的相似,不是任何人可以复制的。想着,可轩不由上前了几步,托着她的手臂:“冷吗,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