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归心似箭,一路上不停地催促车夫加快马速,原本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达的路程硬是被他催得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下车后,颜如玉抛给车夫一掂碎银后便头也不回地疾步奔入家中。
颜二爷听到下人传报颜如玉回来的消息,立即赶了出去迎接。两人恰巧在长廊里碰见了,颜二爷瞄了一眼颜如玉的双手,空空如也,没有提礼;再看看他的身后,不见其他人影,说明容四海没跟着来。
颜二爷不禁疑惑道:“四海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颜如玉仿若没瞧见他,径自往前走,健步如飞。
颜二爷得小跑方能追得上颜如玉的脚步,喘着气追问道:“唉你这孩子怎么不回答爹的话,我问你四海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是四海也生病了下不得床?还是你们小俩口闹矛盾了?”
颜如玉倏然顿住脚步,回过头语气不善地望着他道:“问这么多做什么,究竟我是你儿子还是容四海是你儿子?”
颜二爷思考半秒,随即摇摇头道:“你们都不是我儿子。”
颜如玉冷哼一声,瞪着他道:“既然如此,你还是别多管闲事为好!”
颜如玉心情烦躁,当下也顾不得要尊敬长辈这回事,拂袖转身,扬起的青丝在颜二爷脸颊上狠狠地甩了一鞭子,接着拔腿走得更疾,不一会儿便将他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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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玉赶回颜老爷的卧房中时,颜老爷正躺在床榻上双目微阖地休息着,他尚未入睡,耳尖听闻到一阵由远至近而来的匆忙脚步声后便立即睁开了眼睛,见得来人是爱子颜如玉后更是满心欢喜,正欲开口唤他的名字,却不料胸口倏然塞住、微微抽痛,愣是发不出半个音来。
颜如玉见状,连忙走至颜老爷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拍打他的胸口,柔声道:“爹爹,孩儿不孝,未能在您病发的第一时间赶回来陪伴您,但您千万别因此生孩儿的气,伤了身子可不好。”
颜老爷拍拍颜如玉的手背,满脸安详地笑道:“犯什么傻,你向来听话乖巧,爹爹的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能怪在你头上!”
颜如玉顿了顿,道:“爹,前些日子天气骤冷,讲不定您不是旧病复发,只是感染了风寒呢?”
说着,颜如玉就要为颜老爷把脉,后者却摇了摇头,将手收回,道:“不必了,我当大夫的时日要比你长得多,况且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就算再把一万次的脉也是相同的结果。”
颜如玉眉间流露出淡淡的担忧,道:“既然如此,您就一次性将此病医好,甭再这么拖拖拉拉了,否则病情发展得越发严重,到那时可就棘手了。”
颜老爷长叹一口气,道:“此病并不罕见,也并非难治,药方早在许多年前就有先人调配出来了,只是……只是里面所需的药材十个就有八个价钱贵得吓人,咱们并非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全靠为镇里的近邻乡亲们看病才赚点小钱以保温饱,哪里有多余的钱去买那些昂贵的药材。”
颜如玉却不以为然,蹙眉道:“爹,莫非您也被二爹吝啬的性子给传染了么?钱财乃身外之物,健康才是人的头等大事。爹,您要是连身体都整跨了,还留着钱做什么用?”
“这些道理爹自然明白。”颜老爷笑着点点头,道:“爹也晓得此病不能再拖着了,这次唤你回来就是为了与你商量此事。爹想叫你在四海面前多说些好话,看看她愿不愿意帮爹张罗下药材的事。怎么说我们现在都是一家人,她应该会答应才对。况且,四海是行商之人,交际圈子比我们广得多,办起这事来也方便许些。”话音一顿,颜老爷似乎忽然发现哪处不对劲,探长脖子看了看颜如玉身后,疑惑道:“怪事,四海这回怎么没同你一道进来?”
颜如玉心中一沉,似个木头人般杵在原地,哑口无言。
“莫不是又被你二爹缠着身,走不开?”颜老爷追问道。
颜如玉摇摇头,道:“不是,她还在容府,没有来。”
颜老爷略微担忧地猜测:“怎么会这样,那丫头以前总是追在你身后形影不离的,莫非你俩闹不和了?”
面对着颜老爷因病痛折磨而消瘦沧桑的脸庞,颜如玉委实不忍道出真相,只好撒谎道:“爹,你想到哪里去了。四海是因为身子有些不舒服,不宜外出,这才未同孩儿一道的。我走前她还反复叮嘱着、叫我千万别忘记代她问候你一声呢。”
“噢,原来如此,没有闹不和便好,家和才能万事兴啊。”颜老爷松了口气,展开笑颜。未过片刻他又若有所思地问:“如玉啊,你说四海真的会愿意帮我们解决药材之需吗?毕竟那几味药材的价钱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唉,倘若连四海也不肯帮忙的话,那爹爹就只能把这座祖上传下来的老宅给卖出去换钱了。”
颜如玉笑得勉强,安慰道:“怎么会呢,娘子定会帮忙的,她出手素来大方。”
“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你回去后记得代爹爹向她道声谢。”颜老爷拂了拂胡须,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道:“所谓日久见人心,这话真不假。如今看来四海这人委实不错,虽说她是个姑娘身,但既然真心对你好,便也是个值得白头偕老的良配。你就安下心来与她好好过日子,外界关于你和她的那些流言蜚语,会渐渐不攻自破的。”
颜如玉微微点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思绪却早飘远了。
容四海真的会帮我?
怎么可能,我们既已和离,将来便是形如陌路的人,她又凭什么要出手助我一把?
可是倘若真的如此,方才撒下的谎言又该如何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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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思无邪搬进容府后,花无媚的一门子心思便从容四海那儿分了一大半到他身上,不仅用银两买通了侍候在思无邪身边的丫鬟,让她每日都上报清楚思无邪的行程踪影,甚至还时不时地匿名往云阁(思无邪居所)送上些缺欠的器具。
这几日天气较之前又冷了些,花无媚从买通的丫鬟那儿打听到:思无邪夜里常常冷得全身打抖。他二话不说便命人将自己一到冬天就舍不得离手的暖炉送了过去,只盼思无邪别冻出伤病来就好。
而思无邪初来乍到,并不认得三番两次被派来给他送东西的小厮是花阁的人,却还以为是容四海对他照顾有加呢。
这一日正午,思无邪又收到了个金石镂空、镶满水晶的梳妆盒,他命元绿将其收入内室中,尔后又折回来对那小厮道:“回去同你家主子讲,今夜酉时我会携美酒佳肴上门拜访,亲自向她这几日对我的照顾关怀道声谢。”
小厮领命,回去后将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向花无媚禀告。花无媚听后喜出望外,笑得嘴都难以合拢。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明,他默默的付出终于换来对方的感动。今夜一聚他却得好好打扮一番,给思无邪留下个好印象,叫他一见倾心方好。
然至酉时,花无媚既紧张又期待着思无邪的到来,奈何左顾右盼地苦等了好半晌却不见有一丝风吹草动。花无媚迫不及待地谴了个小厮去云阁试探消息,哪料那小厮回来后竟告诉他思无邪早已提着四色点心和觥筹美酒朝主阁去了。
花无媚大惊失色,心想:“不好!小邪怕是把我误当成容儿了!”
花无媚急召来采春,俩人随意准备了一番即匆匆忙忙地赶向主阁。
此时容四海与思无邪已在餐桌边坐下,开始用膳了。忽闻外边传来洪亮的通报声,容四海不禁诧异地想:“今个儿是什么好日子啊,我这里为何如此热闹,前头刚来了个思无邪,这会儿花无媚也赶上来了。”
而花无媚莲步轻挪、袅袅婷婷地走进内室后,果不其然瞧见容四海和思无邪围着圆桌而坐,桌上美食琳琅满目,香气诱人。
“我听下人说今夜容儿这里有大餐吃,因着贪嘴好馋,便忍不住过来蹭趟饭,容儿不介意?”
“自然不介意,我方才正愁着这一桌菜只有两个人怕是吃不完呢,你来得可真及时。”容四海微笑着替花无媚拉开宝凳,又命下人添上一份碗筷。
思无邪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与容四海共度良宵,哪里料到半路会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心中只恨不得将那人拉出去千刀万剐了才解气,偏生又不能叫容四海瞧见自己阴暗的一面,因此只好违心地挤出几个得体大方的微笑。
相比起思无邪的不情愿,花无媚显得异常热情洋溢,从怀中掏出一块通体晶莹白润的美玉置于思无邪面前,笑道:“在下名为花无媚,初次见面,这点小礼还望公子笑纳。”
“嗯。”思无邪冷淡地应了一声,“思无邪,多多关照。”
花无媚这个名字对思无邪来说并不陌生。曾几何时,他在颜家当差,常常听到身边的丫鬟小厮们将这个名字和容四海摆在一起作为热点讨论的八卦。因此,思无邪也多多少少的了解到曾经容四海对花无媚的宠爱到了恨不得将其捧到天上去的地步。如今,颜如玉搬离容府,那么剩下的花无媚便是自己的头号情敌。
大多数人都中意通过炫耀殊荣的方式、以达到打压情敌之气焰的目的,思无邪也不外乎如此。趁着花无媚和容四海还没搭上话,先一步插-在二人之间,道:“这些日子多亏了容姑娘的照顾、思某才能过得如此安稳。你送的雪地靴毛绒绒的,穿着舒服又暖和;你送的玛瑙手镯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手饰,无论白日或黑夜都戴着不舍得月兑下来;你送的暖炉最是贴心和管用,我夜夜带进被窝里抱着入睡,整颗心仿佛都被它的温度融化了,丝毫感觉不到窗外的寒意……”
容四海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根,开口打断思无邪的话:“思公子,你是不是记错了,本人不记得自己何时送过你这些东西啊。”
“什么?”思无邪愕然噎住,匆忙撸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红玛瑙手镯,道:“如果你没送,那它是打哪来的?”
“……真不是我送的。”有这样的好玉镯,她自己留着宝贝还来不及呢,怎会堂而皇之地赠予他人。
“……”
容四海和思无邪静默着面面相觑了数十秒,忽闻旁边传来一个飘悠悠的声音,“咳,那个……是我送的。”
思无邪寻着声源望去,却见举起手来的人竟是花无媚。
简直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他!
“呵呵呵,花兄莫要同小弟开玩笑,我们从前并未碰过面,你又为无缘无故给小弟送东西呢?”思无邪百思不得其解。
花无媚却豪迈地拍了拍胸膛,道:“哈哈哈,你不晓得,我从小就这么乐于助人。更何况小邪你初来乍到、势单力薄,难免会碰到些不如意的事情。我既然是做长辈的,便理应对你多多关心,助你早些解决困难才对。”
“……”传闻中的花无媚可不是这样热心的人啊。
思无邪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除了手镯,其他的东西也是你送的?”难道就没有一件物品是容四海送的吗?
“嗯,没错,都是我送的。”花无媚缓缓道。
“……”思无邪顿时哑口无言了。双眼瞪圆了嗔视着花无媚,嘴唇张张合合了老半天硬是吐不出一个字来,险些气得吐出血。
你你你,你这家伙!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偏要没事找事做、给我送东西!送东西也就算了,你竟然还玩匿名这一套!……害得我自作多情地以为是容四海对我关爱有加,还在她面前出糗了,今后的脸面要往哪搁呀!
容四海大概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往左瞧了瞧满脸无地自容的思无邪,又朝右瞥了瞥无辜地低着眉的花无媚,板住脸拼命抑制着想笑的冲动,差点没憋出内伤来。
好不容易熬到晚膳吃完,容四海第一个放下碗筷,接着出言将思无邪留了下来。花无媚一听,连忙也跟风找借口想赖着不走,不料却被容四海三言两语地打发出去了。
今夜霜重雾浓,寒风凛冽而萧瑟,魔鬼一般似要挂到人心坎里去。花无媚薄衣立于风中,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回头望向沐浴在清辉月光中的主阁,喃喃自语道:“他们俩鬼鬼祟祟地究竟要做什么,硬是把我撵出来了。”
一旁的采春接过话茬道:“嗤,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做些什么……”
采春音量虽低,却还是被花无媚听去了。他失落地收回凝望的视线,黯然转身对采春道:“走,回花阁。”
容四海为他所爱,思无邪亦为他所爱。如今这俩人要黏在一起,他又应当以如何的心情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