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式酒楼对门的包子铺关了门,老主顾灌夫一下子有些不习惯,每次算到九哥要来的时候,他都会特意跑上两条街,去买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然后放到厨下热着,等九哥到了第一时间上桌。
“李陵,不要和九哥抢!”
“没关系,我不介意,真的……”包子吃伤了的刘彻。
“有我老灌在,你放心大胆地吃!”
灌夫没有给刘彻拒绝的权利,一掌夺了李陵的筷子,气得小李将军直接用手去抓。军中吃的都是大锅饭,为了成为一位与士兵同进同退同吃同睡同袍同仇的伟大将军,抢食这种技能必然是要加强学习的。两人来回拆招,眨眼便打翻了酱料碰掉了碗筷,噼里啪啦呛咚呛,直到灌夫之大力金刚掌拍烂桌子,所有声音才彻底消失。
灌掌柜愁眉苦脸地过来收拾。
“老灌今天的火气怎么这么大?”刘彻问道。
“还不是因为听说对门要开一家酒楼?”李陵回答。
“哦?”刘彻故作不知,“我来时就见许多工匠车辆,看来动静不小。”
灌掌柜附和道:“可不是?说是南边儿来的行商,雄心勃勃要在长安大干一场,光是这占地就在整个长安的酒楼里首屈一指。本来不愿卖地的商贩,都因他出的高价动了心。唉,今后我这生意,可怎么做唷……”
“一群财大气粗的土财主!”灌夫当着俩土财主的面骂道,那姿态,颇有身为大汉都城土著居民的自豪感优越感成就感,他完全忘记了,灌家的发源地兼大本营远在颍阴,离长安城远着呢。
刘彻笑笑不说话,郭舍人飞快地扫了九哥一眼,道:“掌柜的,少在九哥面前哭穷,每日到酱油作坊下单子的商贩络绎不绝,天南地北的都有,还有外商堪堪赶了千里地来运货的。灌家可是摆足了架子,数目大的因供货有限,不应;数目小的零散客人又不屑做。挑挑拣拣,可那些商贾哪敢说个不字?灌家才是真正财大气粗……”的土财主!郭舍人暗暗在心里加上。
想起那些乖巧可爱的元宝源源不断地主动往灌家的腰包里跳,灌掌柜与有荣焉,殷勤地给当朝太子端茶倒水:“承蒙公子看得起。”
李陵对这些买卖的事不感兴趣,无聊地听了一阵,岔开话题:“整日不是练武就是吃喝,闷得慌,不如出去逛逛?”
灌掌柜暗叫不好,连忙规劝道:“市集不比宫……公子家中,鱼龙混杂,又无人保护,恐怕……”
李陵一听不乐意了:“难道我还保护不了九哥?”
第一回合:拦路虎灌掌柜被正直少年先手技热血必胜拳击中,暴击产生双倍伤害,扣1/3血,速度下降一级。
灌夫比李陵还不乐意:“这直市可是我老灌的地头!”
第二回合:拦路虎灌掌柜被狂暴武士山崩地裂腿踢飞,导致流血状态,扣1/4血并在两回合内持续扣掉总血量的1/8。
郭舍人用柔软的声音说:“鱼龙混杂?我觉得用来形容我们比较合适。掌柜的,您不觉得应该担心其他人吗?”
第三回合:拦路虎灌掌柜被深海鲛人美妙歌声特技命中,进入混乱状态,攻击悉数反弹给自身,扣1/3血,流血状态持续伤害,不计负数,血扣为零,战斗结束。
“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也是为了大汉百姓着想。”刘彻端起官腔发表胜利感言。
一个社会的经济发达与否,只要看粮食在贸易中的比重多少就知道了。越是发达富足的朝代,百姓花费在五谷上的钱就越少。西汉农业发达,汉初时普遍适用牛耕,比例大概是三个农民使用双犁驾着两头牛耕地,景帝的休养生息国策使这个比例上升为一人耕地配备两头牛。除了牛耕外,兴修水利,使产量增加起码三倍,所以,西汉的粮食年年丰收,导致每石谷子只值五钱。
美好生活两大因素:丰衣,足食。既然食物不用发愁,老百姓的心思就集中在了衣服上。市集里最为常见的布匹是麻葛,丝织品十分贵重,往往只有贵族和富商享用得起。因为养蚕植桑制丝需要很高的成本和繁重的劳作,加上没有高效的纺织机,织成一匹绫要耗费几十天时间,价值高达万钱。
灌夫听到那个价格,直接翻了白眼:“一件衣服能换多少酒能买多少个包子啊……”
李陵的反应很是愤愤不平:“没给我爷爷我叔叔的军饷原来都在这里……”
郭舍人倒是看得开:“仇富?你们是在仇视自己。要感慨世风奢糜,把身上的锦绣袍服月兑了先。”
虽说特意是平民打扮,选了朴素的袍子,可布料质地依旧远超平均水平。其中,以太子为甚。
“……”刘彻被彻底剥夺话语权,他才知道因为那几大箱子丝绸绫罗的汉服,自己早就被划到了穷奢极欲铺张浪费该被革命的那一边,脖子上挂着的牌子写着:国家政府的蛀虫、人民群众的敌人、阶级斗争的对象。
逛了最大的布庄和成衣店之后,刘彻一行人便在路边的小商铺间流连。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有农家自制的草鞋、竹编的箩筐器皿,有民间老师傅雕琢的玉器玩件,还有极富特色的地方小吃。
路过一家肉铺,突然听到屠夫招呼:“张大人,午前不是刚来过一回?买了半斤肉,是不是今日客多,不够用?”
“今日办差回家是半点肉末星子也没尝到,那小子狡辩说是肉被老鼠偷吃了,气得我将他抽了一顿!”
又是秉承棍棒底下出孝子传统教育方针政策的家长。
刘彻笑笑,暗暗同情那个被家暴的孩子,抬脚欲走。
屠夫一边用稻草将肉扎好,一边劝慰:“您贵为长安令,都说虎父无犬子,孩子能皮到哪儿去?”
“你还别说,臭小子信誓旦旦地保证要审讯家里的老鼠,那语气说得和跟真的一样。”
听到那位张大人的答话,刘彻抬起的脚又放下来,走在他两边的灌夫李陵面面相觑,郭舍人最为机灵,立刻到边上打听去了。
那边,长安令张某已经付钱离开。
刘彻一帮半大小子跟在后头。
“九哥,怎么审讯老鼠?它又听不懂人话。”李陵好奇地问道。
“依我说,八成是吹牛呢!要是让我们白跑一趟,我要他变成老鼠!”灌夫摩拳擦掌,“见一次,打一次!”
“他要是逃跑呢?”郭舍人反问。
“见不到,打两次。”老灌认真考虑了之后,回答。
张家并非豪门巨宅,只是小康水平的平房,否则也不需要堂堂一家之主出门买肉。
“看不出这长安令倒是廉洁得很。”刘彻忍不住赞了一句,心中对张家小子期待起来。
“嘘。”李陵示意他放低声音,和灌夫分别护着另外两人半跃半攀地跳上屋顶,刘彻还好,有些习武基础,调整重心牢牢占据了最佳看戏席位,郭舍人就惨了,明明畏高,却碍着面子咬住嘴唇,一声不吭,手颤颤巍巍地移开瓦片往下看。
一看坏了事,郭舍人恐惧得忘记了要隐蔽,张大嘴巴下意识地尖叫。
“唔——”
幸好灌夫从一开始就注意着他,及时将他的嘴巴捂住,郭舍人整个人都狼狈地趴在灌夫身上。
屋子里有一少年,正在为偷肉罪犯执行磔(zhé)刑,通俗的说法:分尸。到了后来,这项刑罚又发展成片磔,就是众所周知的酷刑凌迟。
因为从高而下的视角,刘彻看不到那少年的相貌,却意外地能感受到对方学术科研般认真严谨的态度。
受刑的老鼠还活着,四肢分开,连着尾巴在内,被很正式地绑在了五根长短一样粗细相同的木头上,老鼠的嘴巴也用细绳绑上了,似乎是为了防止它在受刑过程中崩溃求饶咬舌自尽。
别说郭舍人和李陵,连自诩流氓的灌夫都露出了一丝不忍的表情。
然而,张父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脸色稍霁,道:“看来大汉刑法你是学进去了。”
“爹。”张家少年起来,暂时放过了被割去尾巴的老鼠小偷,他将墨迹未干放在一旁晾着的竹简双手奉上:“这是逮捕审讯这只老鼠的所有文书,首先立案拷掠,接着传布文书再审,彻底追查,追回罪犯吃剩下的肉,摘录民妇张氏口供,人证物证齐全,罪名确定,最后将老鼠在堂下处以磔刑。”
张父仔细看了所有文辞,如同办案多年的老狱吏所作,看了持刀沥血的儿子和生不如死的老鼠半响,突然拍案叫好:“儿子你有前途啊!”
李陵:叔叔,我忽然好想念你的藤条。
灌夫猛拍大腿:老头子,我终于找到比你还不正常的爹了。
郭舍人:老灌你干嘛松手,我快要掉下去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