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立在原地,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只是觉得事情的发展犹如一辆失控的列车,拖拽着他们三人冲向迷雾重重的前方,尽头处是深渊抑或巨岩皆无法预料。(请记住的网址.)他曾以为自己能掌控好一切,结果一切都月兑轨了。许栩和莉迪亚,爱情与道义,自己该选择哪一个?马修不知道,他只知道无论选择哪个,结果都是痛苦的,又或者说选择的本身对他而言就是最残酷的折磨。
恍惚间,马修突然听到阿诺焦急的声音:“许栩,你的伤口流血了!”。他蓦然惊醒,只见阿诺正拿着手绢帮许栩按住额头的伤口,白绸上渗出殷红的血迹,衬着她比手绢更苍白的脸庞,分外触目惊心。马修的胸口一阵抽痛,连忙走近几步去查看她的伤口。
“许栩,怎么样?很疼吗?对不起,我不知道莉迪亚会那么失控,都怪我……”,他不知所措地解释着,恨不得自己割自己一刀,替她承担所有的痛楚才好。
“没事,只是一道小口,不是很疼。马修,你能去给我那些棉花和胶布来吗?”许栩偏了下一脸,躲开马修企图触碰的手指,然后平静地说道。
马修的手指尴尬地停在半空,他感觉到许栩的疏离和抗拒,不过却无力说些什么。经过刚才的事情,他不敢巴望许栩还能若无其事地原谅自己,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转身走向隔壁房间去取药箱。
待马修走后,阿诺奇怪地看着许栩问:“马修已经和莉迪亚摊牌,他也承认爱的是你,为什么你现在还要给他冷脸看?是在生莉迪亚的气吗?”
许栩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盯着自己脚下发呆,仿佛研究地板花纹是件很有趣的事情,过了几秒,她突然抬头,脸上有种介乎于迷惘和坚决之间的复杂神情。
“阿诺,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
“什么事?”
“你回家的时间能够提前到今晚吗?”
“为什么?”阿诺退后一步,惊奇地问。
“因为,我想请你顺道载我一程去蒙巴萨,用你的飞机,但我不想惊动庄园里的其他人。”许栩回望着他,眼里带着祈求。
“你要离开这里?为什么?许栩,你就快完全赢得马修……”,阿诺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他无法理解许栩的决定,他甚至觉得她的脑子是不是被莉迪亚刚才那一砸,给砸糊涂了。(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阿诺,感情不是赌局,没有所谓的输赢。听着,如果我不离开,所有人都会痛苦,马修,莉迪亚,他们双方的父母,甚至是我自己,一切都像个死结,越缠越紧。但如果我离开,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死结自然就会打开。”
许栩一口气说着,觉得这几天以来,自己的思路从没有像此时这么清晰。刚才莉迪亚的话让许栩明白,尽管自己是喜欢马修的,可她无法像莉迪亚那样爱着他,缺乏那种为了马修能不惜一切,抗争到底的意志。就算她能从莉迪亚手里争得马修,也没有把握去面对马修的父母以及这个时代顽固的门第观念,她对于马修的感情不够深切,不够热烈,更不够勇敢。许栩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输给了莉迪亚,输给了她对于爱情的勇气和决心,离开会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你的想法很伟大,但也很疯狂。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女人孤身去到蒙巴萨能干些什么?离开了马修,恐怕你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阿诺追问道,他实在搞不懂许栩在想些什么?一直以来,在他的观念里,女人永远是弱者,她们就像纤柔又委婉的藤蔓,只能依附于男人强壮的躯干生存,所以每个女人都渴望找到一个富有又英俊的夫婿能够托付终身。对于许栩那样出身贫寒,又没有任何财产的女性来说,马修这样的男人简直是天赐良机,可遇而不可求。她为何要拒绝一个能成为男爵夫人的绝佳机会,而傻乎乎地跑去蒙巴萨?
“谁说我什么都不能干?我能开飞机也能替人驯马,就算做个餐厅女招待也没问题,总之,我不会饿死自己。女人不是只能依靠男人才能生存!”,许栩飞快地打断了阿诺的话。
阿诺正视着许栩,内心在不断挣扎。他的感情无比渴望能够带着她飞离恩贡庄园,飞离马修,可是同时理智也在拷问他:许栩此时的决定是否一时冲动?又或是纯粹为了逃避和马修之间的情感纠葛而言不由衷?
“你在犹豫些什么?是害怕马修的责怪?还是害怕我付不起旅费?我全副身家只有40英镑,虽然不多,可买张去蒙巴萨的机票也绰绰有余。”许栩缓缓挑起嘴角,漆黑的眼中闪过两簇亮光,灼灼地射向阿诺。
阿诺定定地看着许栩,她此时的笑容像极了那天在阿布戴尔高地上的情形,骄傲,恣意,冷艳得能夺去他全部的心魂,又带着彼时没有的魅惑。吞下一口唾沫,压下喉间难以形容的梗塞,他鬼使神差般答道:“没问题,今晚几点?”
“凌晨一点过五分,那时是西北风最盛的时候,星光灿烂,适合夜航。”。许栩的声音传来,轻轻地,如同海妖的歌声,透过阿诺的耳朵钻进他的心窍。
凌晨时分,恩贡庄园北边的荒地。
“准备好了吗?我们马上要起飞。”,阿诺一边推动飞机油门,一边问。
许栩看了看周围,草地在脚下闪着幽绿的暗光,一路朝前方的悬崖铺陈而去,形成最原始的跑道,漫天星斗闪烁不定,就像天然的航图指引着他们的方向。她回头眺望,身后,斯特林府静静地矗立在坡地的顶端,几盏灯火从内透出,让她想起了黑暗中的候机。没错,斯特林府是她最初降落的地方,而现在,也是她重新起航的地方。
她想,为什么当初老天会让她越过时空来到1933年的内罗毕?既然来到内罗毕,为何又要落在恩贡庄园的地界上遇见马修?既然遇见了,为何又有今时今日的离别?美丽的庄园,英俊的男爵,英雄救美,然后情投意合,一切就像精心构造的剧情,但原来所有繁复的手段不过是为了渲染离别这刻的伤感。许栩再次瞅着那栋三层高的白色维多利亚建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那里封存了她很多的记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因为事实上她只在里面呆了两个多月。她忽然挂念:马修是否还在为了自己与莉迪亚的事情而愁眉不展,桑布总管是否还在为工人们的懒怠而烦心,纳纳亚夫人又是否在为了迎接未来的女主人而感到忐忑不安?甚至是菲儿和莎士比亚是否会因为明天看不到她而有那么些微的诧异与困惑?
又或许,所有的人和物早已坠入梦乡,沉浸在自己孤独的内心世界中,而她就要别去,无人知晓,无人送行,仿佛是恩贡庄园上方飘过的一片浮云—来去匆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明天过后,恩贡庄园将归于原来的轨道,但在经年之后的某个平安夜,是否会有人想起:曾经,有一个呆头呆脑,只会盯着飞机傻笑的女孩在庄园里制造出不小的麻烦?
“如果舍不得,现在停止,一切还来得及。”,阿诺的声音混合着螺旋桨的噪声传来,切断了许栩的思绪。
“不,起飞。”,许栩扭过头,正视着前方不停旋转的螺旋桨答道。无垠的星空挂在她的头顶,就像一扇奇异的时空之门,穿过了它,纷扰的昨日被抛在身后,未知的明日会给予她拥抱。明天会怎么样,她一无所知也没把握,一如当日初到斯特林府时般茫然,可是她明白如果自己不跨出尝试的步伐,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过去的已经过去,如随风飘逝的金屑,除了装点记忆的凄美,一无用处,只有未来才是可以把握的东西,就像热乎乎的面包一样实在。
阿诺加大油门,虎蛾开始滑行,引擎顺畅地运作着,空气的阻力仍在加大。“只要再稍稍加一把力,我就能带她离开,离开恩贡庄园,离开马修。”,阿诺这样想着,心里有股按耐不住的冲动想飞快地拉起操纵杆,迅速地飞回蒙巴萨,但同时一股更强烈的愧疚掩盖了这份窃喜。“明天马修醒来,他是不是会记恨我一辈子?天,我现在到底在干些什么?!”,阿诺突然感到焦躁,握住操纵杆的手有了片刻的停滞。
西北风从悬崖处刮来,除了带来刀割般的凛冽还有隐隐的喊声:“许栩,阿诺……”
仓促地回头,看见一道人影从后面的灌木丛里冲了出来,虽然黑暗中看不清脸,可从身形和声音判断,来人正是马修。
“是马修的声音,我们停下来。”,阿诺朝前方的许栩喊道,并企图终止虎蛾的滑行。
许栩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看向后方,马修的声音越来越近:“停下来,许栩,停下来!”,如同无形的密网拖拽着虎蛾的双翼,也拖拽着她欲振翅高飞的心。忽然间,马修的身体朝左边歪了歪,几乎要跌倒在地,估计是被脚底的石块给绊着。许栩看着这幕,心尖收缩了一下,她抓着座位的边缘刚想喊:“停下,阿诺。”,却骤然发现另外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马修的后面,然后飞快地扶住了他腰背。
是莉迪亚,她正跟在马修身后一路追随而来。
许栩咬了咬嘴唇,突然喊道:“阿诺,起飞!快呀,求求你了!”
阿诺拧紧眉头,拉起操纵杆,机头瞬间抬起,“呼啦”一下,机翼震动着,摆月兑了重力,冲向天际。
虎蛾艰难地爬升着,猛烈的风扑面而来,形成厚重的气墙将许栩压紧在座位上,但离心力又从背后死命地拉扯着她的心肺。许栩冷得浑身发抖,眼眶里流出火辣辣的液体,蓄满了护目镜又灌回到眼睛里,飞行了无数次,身体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抗拒起飞。她瑟缩在机舱中,不敢动弹,害怕自己会回头,一回头就能看到下面的马修,然后所有的决心和勇气会分析崩离。在恋爱的狭隘天地里,三个人永远太挤,总得有一方学会抽身离去,这样,每个人才能有足够呼吸的空间,才能让爱情有继续生长的余地。
“希望你以后永远都幸福,马修……”,许栩低声说着,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知道自己的祝福永远都送不出去,因为风声早把一切搅碎,化作夜色里的尘埃,转瞬即逝。抚着胸口,许栩觉得那里空荡荡的,她已经失去了某些东西,或许说放下了某些东西,但,会不会有一天,别的的事物能将之填补?痛楚中,她隐隐有丝期待。
突破了颠簸的对流层,虎蛾欢快地飞行着,内罗毕被抛在了机翼之下,伴随着分秒的流逝而消失在视野里,远方,蒙巴萨正静静地潜伏在黑暗中,如黎明一般等待着虎蛾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