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来的总是很快,尤其是弦卿这种一天一道的。
翎沧拎着那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冷着脸把自己锁在帐子里,不说点兵,也不说不去。
箜篌百无聊赖的坐在河边往里边扔石子儿,身边一匹红的灼眼的马安静的站着,偶尔甩甩尾巴。
一只鸽子飞来,又飞走。
箜篌捏着手里的竹管儿,冷笑了一声,拿着给燎原火看看:
“大枣,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想我死?”
万花谷那本来让每一个弟子都见之亲切的暗记,配上狰狞的龙形火漆,就阴阴的散着一股扎眼的寒意。
燎原火低低的嘶鸣一声,探头过去咬住那个竹管儿,齿关一合,“咔嚓”一声就把个小竹管儿给咬成了个粉碎性骨折。
一卷绢丝顺理成章的掉在箜篌手心儿里。
箜篌捻捻,苦笑。
“唉……我不想看的啊。”
燎原火低下头拱拱他手背,箜篌迟疑了一阵,叹一口气,还是把那一卷绢丝捻了开。
许久,他一扬手,素白的绢丝裹着一粒石子飞进河里,随即从石子上被冲散下来,顺着层层叠叠的波浪一漾一漾的飘远了。
上边的墨迹渐渐被水化开,最后变成一团团的黑渍晕开去,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大枣,去帮我抓只信鸽来。”箜篌看着那绢丝逐渐漂的远了,出一口气往后一躺,将手臂枕在头下跟自己那匹几近通灵的儿马说。
碗大的马蹄在箜篌脸上虚晃一圈,抖了他一脸的土,在箜篌蹦起来捉着它打之前,燎原火就已经一溜烟的跑远了。
“啐,死马。”箜篌跳起来一把没抓住,正抖落着满头满脸满脖子的土抱怨。
抖净了土,又坐在地上发起呆来。
想到刚刚扔进河里的绢丝,箜篌无比郁闷的长出了一口气,扮女人?真亏他想的出来。
掏出怀里的美梦看看,摇两下,又揣进怀里,继续之前的放倒望天动作。
看来……还得跟他们再要一瓶美梦啊……真浪费这么好的东西。
箜篌呆呆的看着天上慢慢滑过去的流云,说不清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轻快的马蹄声“嗒嗒”的跑来,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一只被含在马嘴里的鸽子被空降在箜篌鼻尖前边两寸的位置,内被口水浸湿了一半的白鸽子明显被吓得不轻,一副随时都会“咕咚”一下不省鸽事的德行。
“这还能飞么……”箜篌囧囧有神的从燎原火嘴里掏出那只濒死的鸽子,一手的口水。
于是可怜的鸽子在经受了被马叼着颠了一路的惊吓之后,遭遇了它作为鸽子的短暂一生中的第二次非常规惊吓——
被箜篌按进河里给刷了一遍毛……
这次是彻底不能飞了。
燎原火同情的看着垂头丧气惊吓过度还湿淋淋的落汤鸽子,低下头伸出舌头打算给这只倒霉鸽子舌忝舌忝羽毛安抚一下。
“一边去,你舌忝完了黏糊糊的我还得刷。”箜篌很不客气的揪着燎原火头顶的鬃毛威胁,顺便挥挥手把丫赶到一边吃草去。
然后拎起半死不活的鸽子拽拽翅膀抻抻平铺在石头上晾着。
可怜那被狠狠虐了一顿的鸽子现在连伸伸爪的劲儿都没有了,毫不反抗的由着箜篌揪腿拉翅膀的平摊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而这个时候,天策大营里,关于燎原火劫持信鸽这个突发**件,已经演变出了好几个版本的谣言正在满天飞。
飞到什么程度?飞到翎沧刚一踏出自己的帐子门就直接面对了一个菜市场,还是正热闹着的菜市场。
要说这亲兵就是亲兵,翎沧悄没声息的一出来,就让苏澜给一眼看见了,赶紧就上来给翎沧行一个礼。
“将军。”
“嗯,”翎沧摆摆手示意他免礼,然后诧异的问,“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呢?”
“咳,将军,你这是有所不知啊——”苏澜见翎沧问他,顿时就来了精神,神秘兮兮的拖了个长音就要凑过去跟翎沧咬耳朵。
“一尺以外正常说话”翎沧一拎苏澜领子,把他放在自己身前一尺摆摆好。
这么一折腾,原本聊的起劲的人也都注意到这边了,一个个笑着过来给翎沧打个招呼见了礼,散散的围了个圈儿站着。
“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呢?”翎沧扫一眼神色明显兴奋过度的一干人等,“谁来给我说说?”
“我先说,我先说”苏澜拔高了声音压过了一众抢着张嘴的人。
“你说。”翎沧转头寻了个干净地方坐着,微仰着头支着下巴看向苏澜。
“将军,我跟你说啊,你养的那匹龙骧,它改吃肉了”苏澜瞪大眼睛神秘兮兮的说。
“啥?”翎沧差点呛死,这什么事儿啊?
“龙骧您那匹龙骧刚从刘班那抢了一只信鸽,三口两口就吞进了肚,连皮带骨啊毛都没剩一根”苏澜连说带比划,说的那是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的。
听的翎沧是一愣一愣的,自己咋不知道龙骧啥时候有吃信鸽的爱好了?还是活吃?
“将军,你别听他胡说”另一个兵上来挤开苏澜,粗声粗气的说,“明明是您那匹龙骧对刘班养的鸽子见色起意,一口叼走欲行非礼,刘班抢救不及,只能看着您的爱马叼着鸽子绝尘而去,只怕这会儿它已经得了手了。”
另一个兵生怕自己插不上嘴的赶紧抢着补充说:
“听说,那还是只公鸽子”
翎沧只觉得自己这一口心头血啊,要喷喷不出的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噎的跟生吞了块石头似的。
龙骧看上一只鸽子?还是公的?
好吧,就不说龙骧它这个眼光竟然差到不辨雌雄……算了,这个忽略不计,翎沧发现别说龙骧,他都分不出刘班养的那些鸽子哪个是公的哪个是母的。
就说丫竟然能看上一只鸽子?这可能吗?就算是跨物种,也不带这么跨的啊,从四个蹄子生崽子喂女乃的直接跨成俩爪子生蛋抱窝的?
还已经得了手了?他也不怕龙骧那型号把内鸽子戳死……
这边翎沧还没转过向来,下一个版本就已经又从一个人的嘴里横空出世了。
“说什么呐说什么呐?就将军那匹神骏的良驹能看上一只鸽子?”这个兵一副“我才是知情人”的样子挥手驱赶着先前的三个人。
然后转过脸来一脸神秘之色的对翎沧说:
“将军,我跟您说,你可别听他们三个胡扯。”
翎沧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脑袋这会儿才转过点弯儿来,心下觉得这个人说的话简直说进他心里去了,刚才那不纯粹都是胡扯吗,龙骧再怎么,也不能跟一鸽子啊
然后,只见那个兵往前凑凑,看来是又想凑过来咬耳朵。
翎沧赶紧用手一指:“一尺,一尺以外给我正常说。”
兵左右看看,往后挪蹭两下,估模着距离够一尺了,才清清嗓子开了口:
“过往的君子,你们听我言那啊——”
得,还耍一花腔,翎沧斜挑了眉琢磨这货是不是听戏听多了?
“要说那,龙骧马——啊——”这位意犹未尽的又拖了个长音,招来白眼无数。
“停”翎沧忍无可忍,猛一嗓子打断了这个明显艺术细胞过剩的天策兵,一手指着他,深吸口气,“你给我正常说”
于是这个版本是这样的,龙骧童鞋大发神威冲进鸽群以一马之力独战群鸽,当时打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山崩地裂万佛朝宗啊,刘班在一边哭也不是拦也不是,竟然束手无策全无半点主意,只见得那半空中是羽落如雪,鸽鸣如泣,一时之间只见龙骧奋蹄而上宛如出海蛟龙横冲直撞大开杀戒宛入无鸽之境啊,最后终于大获全胜,成功逮住那只竟然胆敢偷吃它昨夜豆饼的鸽子扬长而去,这会儿只怕是押着那只鸽子去取贼赃了
翎沧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丫的。
这都什么玩意儿这是
“你们说什么那?”一个突然插进来的清脆声音成功的打断了正说得口沫横飞的军士,也顺便把已经眼瞅着要挨巴掌尚不自知的军士从翎沧的雷霆一击之下给解救出来了。
虽然救人的和被救的都完全没注意到这回事。
“薇安将军。”军士正恼怒被人打断了话头,猛一扭头看见薇安,满肚子的怒火瞬间就消了,低头给薇安行了个礼。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薇安笑盈盈的问。
“我们在说翎沧将军的马把刘班养的鸽子都给吃了。”有人小小声儿的说了一句。
“哎呀,怎么会啊?”薇安笑起来,声音轻快的说,“不是说是万花先生的那匹燎原火刚刚跑去把刘班的鸽子给吃了个精光嘛。”
翎沧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算了,这怎么又出来一个版本。
那个兵士还想争辩,刚说了个开头就被薇安打断。
“龙骧刚才被我牵去刷了,我过来之前才刚刷完的,哪有时间去刘班那里闹。”
好吧,恭喜龙骧终于卸了这个天大的黑锅,顺便恭喜燎原火接过了**的黑锅继续背……
远在马厩里的龙骧正一边嚼着草料一边琢磨着平时总跟自己抢草吃的燎原火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从早上起就没见到它的马影?然后就很突兀的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吧……虽然抢草料,但是燎原火还是匹很不错的马的。
打完了喷嚏的龙骧这样想着,慢条斯理的翻出草料中的黑豆卷进嘴里咬的咯嘣咯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