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判官立刻滑到我身边,大手一挥,立刻有两只小鬼上来,一左一右的架住我去了。
小鬼们青黑滑腻的手让我浑身不自在,小声的说:“两位鬼爷请放下奴家,奴家能自己走!”
判官陪着笑对我解释:“初来阴间的鬼脚力都软一些,因此本官才在自作主张让这两个差役扶着,本官心里挂念夫人,还小娘子请忍耐片刻。”
我满月复怨言也只得住了嘴,由着这两只小鬼架着我走的飞快,腾出心思四处张望。
这阴间的路竟似阳间一般繁华热闹,沿途小商小贩支了摊子在叫卖,除了那些卖东西的牛头马面罗刹脸让我有些吃惊,别的居然丝毫无差,只是我还是觉得有异样,思索半刻方才领悟,我有些纳罕的问,“这集市如此热闹,怎不见有卖吃食的?”
旁边一只小鬼将嘴一撇:“人肉生鲜,有什么好吃的?”
我面上顿时露出惊悚之色,判官看着我,额上滑落大颗汗水:“小娘子有所不知,阴间那里弄的到阳间的食材啊?再说做了鬼的大多都忙着去投个好胎,谁还乐意留在这里做吃食?”
一只架着我的小鬼道:“小娘子,这阴间的鬼是不能随便上去的,阴阳两界若要能随便走动,岂不乱了套?若非那些死去之后执怨很深的鬼,或者像判官大人这样有玉帝亲封官职在身的,是断断不能随便上去的!”
我突然想起判官私藏的那块生驴肉,生生憋住了笑,叹息难怪小心仔细的藏到书房里,一肉一饼来之不易啊。
片刻到了判官府上,这两只小鬼将我带到判官夫人临产的院落前,便放下我离去了。此时屋里静悄悄毫无声响,丝毫不像有妇人临产的模样,判官心下也疑窦顿生,不顾男子不得进产房的规矩,引着我轻轻推开门,问:“夫人现在如何了?”
话音未落,突然之间一枚暗器直冲判官脑门而来!
判官伸手一捉,张开手掌,赫然躺着一颗粗大的牙齿。
紧接着听见屋里鬼哭狼嚎,一个粗嗓门的妇人在嚎叫:“给我滚出去!”接着“哐啷”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竟发出嗡嗡的声响。
判官青色的脸居然红了又红,恭敬的在门口低眉顺眼的答:“是!夫人,小的这就退下!”接着拔腿便走。
如此娴熟!如此惧内!震惊的我顿时石化在此。
判官扭头看见在一旁瞠目结舌的我,面上又是一红,方要开口说话,就见房门“吱呀”开了。一个长着嫫母样的鬼姑姑哭丧着脸出来,见了判官急忙下跪,双手高高举起一个物件。
我围过去看,啧啧称赞,从未见过如此好的乌金钢,铸个铁锅应该不错,只是这判官夫人生孩子,弄块钢板作甚?
只听那个鬼姑姑惭愧的说道:“大人,方才夫人要吃葱油饼,小的硬着头皮做了一张,让夫人蹦了牙齿,不过夫人方才将这饼丢到小人头上,竟打出一个包来,还请大人轻些责罚!”说完还凑上前去,指着头上鼓起一块红包要判官看仔细。
什么?什么!
这是葱油饼?
我忍不住伸手模了模,于是再次发出叹息“多么好的一块钢啊!”
判官方才领悟,夫人那怒斥不是对着他的,顿时扬眉吐气,哪里有心思看个婆子头上的包?抬腿一脚将那个鬼姑姑踹在地上,气哼哼的道:“你这个婆子,一个煮汤的还想过来做油饼!糟蹋了本官辛辛苦苦弄的粮食!”
说完大声冲屋里喊:“娘子稍安勿躁,小的请了厨娘,葱油饼即可便来!”
说完躬身将我引向别处:“小娘子,这边灶房请!”
我低头应了,便随着判官一同往灶间去了。
入了那灶间,发觉盐茶酱料具是满的,只是满室冷清,不像日日动烟火的样子,灶台上有些凌乱,白色面粉袋子歪在一边,泼洒了些。
判官见了,大呼一声吗“我的乖乖!”一个箭步上前,将那面袋子扶起,又急忙拿了一个小扫把呼拉呼拉的扫洒在灶台上的面粉,口里不住的说:“准是那个婆子,葱油饼做成个钢板,浪费我的粮食不说,还弄的那么腌臜!”
收拾停当以后,转头呲牙咧嘴的看着我:“你说我弄点面粉容易么!糟蹋粮食!”
我掩住口轻笑,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那饼像钢板,半响憋住笑问道:“判官大人,那个婆子是帮厨的么?”
判官乜斜了我一眼,旋即一拍脑门道:“对了!你初来乍到模不清情况,你若不急着投胎转世本官改日带你各处去拜个帖子,那个婆子是在奈何桥边卖汤的孟婆。”
孟婆?我微微有些失神。传说中那个毕生向佛,活了八十一岁的慈祥老婆婆么?
还不等我继续发问,判官已经满面笑容的望着我说:“小娘子还请速速烙一张葱油饼吧!”
我取过面袋,发觉面放的有些久了,有些细小的结块,于是将面过了筛,绕圈浇上水,揉成面团,点火煮了一锅水,将面连盆一起放在篦子上,又去寻了一段葱,也不知孟婆在那里弄到的,已经用了一半。我将葱在水里重新洗了,飞快的切成细碎的葱末,只放了一勺素盐。略想了一想,重新架起一口锅,放了两勺油,带油微微的冒起热气,便将热油倒入葱花之中,“滋啦~!”一声,空气里顿时弥漫着葱油的清香。
判官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道:“好香!”我微微一笑,并不答话,看了一看锅里温着的面,已经有些发开,白软膨松,用筷子扎了一下,觉得满意了。将面擀成一张大饼,把热油浇过的葱花均匀的抹在饼上,然后将饼慢慢卷起,切成五份,轻轻一揉便成了面团,沾了些花椒水压扁了饼,拍拍手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了。
将刚才热油的锅重新浇上几勺油,麻利的转了一下锅,那锅的内壁都挂上一层薄薄的油。再将饼胚仔细的放在锅里,用小火慢慢的煎,片刻空气里弥漫起诱人的饼香,和了葱花微焦的气息,引的路过的几个下人都探头不已。
片刻这五个葱油饼都焦黄酥女敕,我用木勺盛了起来,双手奉上呈给判官,作为厨娘,我一直对食物保持应有的尊重,神色庄重的说“可以拿去给夫人吃了。”
判官此时的面上也端正起来,向我拱手一拜:“多谢小娘子今日施以援手!”许是想到娘子还在等着,接过那盘葱油饼就急匆匆的去了。
我慢慢尾随至方才判官夫人候产的房间,闲看满院白花开的娇俏,不消半刻,听见屋内传来妇人“嗯嗯”用力生产的声音,夹杂着判官几声“娘子受苦了”之类安慰的话语。
我回想起短暂的婚姻生活,又一阵悲从心来。孤苦无依的我,在婚前多次想象今后能生十个八个孩子,为他们缝衣煮饭,受苦受累我都心甘情愿,只可惜,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正在愁肠百转千回之间,突然听见“哇!”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接着是判官高兴的声音:“儿子!媚娘,你看,我们的儿子!”
媚娘这个名字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起方才直奔判官脑门的那颗粗大牙齿,忍不住扑哧一笑。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判官青面獠牙都透着一股喜兴,“多谢小娘子的葱油饼!”我也微微的一福回礼“大人弄璋之喜,可喜可贺!”判官喜得那蓬松的鬓发都飘在了而上,络腮胡下的嘴巴已经合不拢了:“小娘子是我们崔家的恩人,过几日小儿满月定要请小娘子过来吃碗面的!”
我迅速的抓住了重点,满月来吃面意味着我三十日都可以不离开酆都城,这真是个好消息,不过听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不知这阴曹地府过一日可抵世上几年?
虽思绪翻飞,但礼数丝毫不差,我当下躬身行礼:“奴家先行谢过判官大人,只是不知奴家在酆都城里多留这些时日,可要办些什么手续?”
判官摆手,“无妨,你留不了几日,本官给你发个路引即可,到时候看看能不能给你寻个好点的人家投胎,这个需本官回去查过生死簿再议!”
我笑容满面,“这几日夫人若有什么想吃的,随时传唤奴家即可。”
在这皆大欢喜之时,判官那面上笑容突然僵住了,双眼目视前方,略呈呆滞,有冷汗淋漓之势。我疑窦顿生,顺着视线转过头去,不远处的朱廊画壁下立了一个白衣男子,与今日我在酆都城见的这些凶神恶煞般的鬼不同,玉树临风清瘦儒雅,腰系玉带,足蹬金丝绣龙软靴,手中执了一把收拢起的画扇,那表情云淡风轻,只是眼神扫过判官玉我之时,却如月映寒江之清冷。
我不解此人身份,却因判官失态若此,暗自揣测不知是哪位天官到此。正在我欲回避之时,耳边却传来判官诚惶诚恐的声音,“不知阎王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请阎王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