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判官大人心中作何感想,我只觉的心下一凉,估计方才的谈话阎王已经听了去,我在这酆都城的日子怕是无多了。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阎王竟是如此俊秀的男子。
阎王那双靴子必是极软的,在我回转身之际他已经走到了我的身侧,可是我未听见丝毫的声响。阎王伸手虚扶了一把判官道:“本王刚回府衙,就听说判官弃府衙不顾,越门而出,原因是诰命夫人难产了,本王特来探望,意欲赶第一人来恭喜判官大人当了父亲,没想还是迟了一步。”这话说的语气平淡,可连我这等不入流的鬼都听得出嘲讽之意。说到第一人来恭喜之时,他那双清冷的眼状若无意的扫过了我。
还不待判官答话,阎王便转身看着我说,“这位小娘子虽满身怨气,可遮不住自里而外散出的戾气。”说完闭上眼睛,仔细的嗅了嗅,睁开眼睛道:“小娘子可知杀孽过多在酆都城要论何等罪行么?”我摇头,“奴家不知!”
阎王微微一笑,张开折扇唤我,“小娘子请看!”
我望过去,只见那扇面上浮现出栩栩如生的场景,不少人落在一巨大的深坑之中,无数头雄壮的牛双目通红,用硕大的牛蹄将这些人反复践踏,不停的用牛角顶入人的体内,轻轻一挑,鲜血自又长又深的血口子中喷涌而出,只是那些人虽然满身鲜血,有的已经肢体残缺,居然都还活着,无力的忍着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我的耳边似乎传来这些人呼号、申吟、求救的声音。冷汗顺着我的后颈流了下去,我转头看了一眼判官,他在我身后伸着脖子好奇的看着,却似乎是什么也看不见的样子。
我急忙调转过头,只见阎王那若孤山晓月的面上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小娘子可是看好了?凡人肆意屠杀畜生的,就得入这个牛坑地狱。小娘子看到的这些都是人死去的魂魄,在这酆都城,不去投胎的魂魄,任你在地狱里生生受上百万年的油炸蒸笼,也是不死不灭生生受着,只这等感受却和生前无样。”
看我发愣无语,阎王收起折扇道,“小娘子不喜欢这个,那么,还有以下几个可以选择!”说完再次将折扇打开,画面上出现一个红褐色巨大的臼,一个眼睛长在月复部上的黑褐的巨人手执粗大的石柱子奋力的舂凿,这臼边上立着两个小鬼,正往里不断的丢着人,一个精壮的汉子被丢下去,还未等呼号,便被舂成血浆。片刻那臼里溢满了人的血肉糜,于是那巨人一掀臼,那血肉糜便倒入下面的血海里。这此时,我只觉得那巨人睁了一双眼,向我看来,肚脐一收一缩,似乎在微笑。这血腥的场景刺激的我几乎要呕了出来。
阎王的手指轻轻的模过扇面道,“容易么?本王花了好多冥币才请来的刑天!”看着我继续说:“你可知刑天一日要吃多少么?这些舂下去的肉糜常不够他吃的。”一边说着一边嘴里啧啧的叹息,“可怜这些魂魄啊,被刑天吃了本王还得重新召回,再入轮回!”
说完收起折扇,再次打开,恭敬的指给我看,“小娘子,这是磔刑!”再收,再开,“这是石磨!”再收,再开,“这是刀锯!”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看了些什么,只觉撞入眼中的都是鲜血模糊,耳中鼓膜都被哀嚎惨叫声撞破,阎王轻描淡写的声音夹杂其中,如魔音灌耳,我终于忍不住大呼一声:“够了!”
抬眼去看阎王,依旧是平淡的笑,俊美的容颜此时在我眼里如蛇蝎一般可恶,我气冲冲的说:“世间之人,有几人没有食过鱼肉腥荤?若是奴家的谋生手艺倒成了入地狱的由头,那么奴家想问问,毒杀奴家的亲夫阎王要如何处置?”
阎王“唰”的一声将折扇打开,轻轻摇着,那扇子勾的我心一跳一跳,“他还有六十六年阳寿,到时再说!本王怎可泄露天机?”
我气的面色青白,只恨自己不是那夜叉嫫母,要不拼了这条鬼命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怎奈此时屈居鬼官之下,满嘴银牙咬碎,拎起裙子怒气冲冲的要离去。
身后传来阎王懒洋洋的声音,“小娘子再那么怒气冲天,怕是要多入一次楚江王的铜斧小地狱呢!”听了这话我顿时立住,一口鲜血几乎要喷出来,瞥见围观的诸鬼之中孟婆正拿着那个自己做的葱油饼缩头缩脑的看着,灵机一动,抢过孟婆做的葱油饼三步并做两步向阎王冲了过去。
“老娘和你拼了!”愤怒的鬼发出反抗的怒吼,我用力的将饼向阎王掷去,估计阎王也没料想到我的性格竟如此暴躁,收了面上的笑容,袖袍一挥将葱油饼卷入袖中。
正在阎王得意之际,一把面粉从天而落,扑头盖脸的把阎王弄成小丑一般。周围顿时鸦雀无声,那些窃窃私语似乎也被这面粉湮灭了。
这次轮到我得意的笑,声东击西的计谋看来到哪里都有用。判官睁大眼睛看着我,“你你你,竟然偷了我的面粉!”
阎王轻轻一声咳,判官回头,这才从被偷面粉的悲催事件中醒悟过来,上司还在后面立着,亟待安抚。
急急忙忙跑上前去,在阎王面前顿住,恭敬的自袖中扯住一幅粉红色的帕子,给阎王擦拭头脸上的面粉。
因阎王穿了一身白衣,身上倒显不出了,加之我专冲他头脸去的,阎王的尊首是不能看了。四方髻被染的白一块黑一块,鼻头一块白,那是被我砸个正着的,左侧剑眉连着眼睫毛都被染成白的,随着睫毛的颤动还不停的掉下面粉渣来。
反正是要受那些地狱之苦是么?倒不如我此时先出了这口恶气,不然今日被亲夫毒死,死后被阎王羞辱,我真是生无可恋,死无可惜。
待那张孤月之姿的面被判官擦出个明白,就见阎王左眼皮突突的跳着,眼神从方才的清冷变成喷射着熊熊怒火:“判官!”
阎王怒吼道:“快将这块粉红色恶心兮兮的帕子自本王脸上拿下来,本王已经警告你一千二百六十八遍,不要在本王面前秀任何形式的恩爱!滚!”
说完狠狠的将扇柄抽到判官的手上,判官“哎呀”一声如被烫了一般松了手,那粉红色的帕子飘然而落,正好落在阎王脚下那一片白白的面粉上,我定眼瞧去,发觉那帕子上竟歪七扭八绣了一对戏水的鸳鸯,只是这鸳鸯只能勉强算是一对水鸟,外形更靠近烤鸭一些,针脚之粗大,绣工之粗鄙,竟是我有生之年见所未见啊!
不用深思,必是判官夫人的手艺,才让这位视妻若天的判官视若珍宝的随身收着。
我仰首挺胸的就要离去,方才还待我恭敬的判官竟一下变了脸色,不过瞬间便出现在我面前,张开手臂将我拦下:“慢着!你偷了我家的面粉不说,还当面羞辱阎君大人,还想那么轻巧的走了么?就算是入个畜生道也不为过,你这个杀生无数的狠毒女人!”
得罪一个也是得罪,得罪两个也是得罪,我瞅着判官,冷冷一笑,自怀里模了一把,随后一巴掌糊在了他的脑门中间,“老娘收拾的就是你这种过河拆桥的小人!”
“啊啊!你这个妇人,难道要弄瞎了本官这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么!”判官跳脚道。
得手的人不计较这些口舌之快,我微笑着,拍了拍手,幸亏方才面粉还留了些,作为暗器真是屡试不爽!只不过心情大好之时突然想起明日的口粮又被我拍在判官的面上,不由觉得火辣辣的肉疼。
正待我仰首挺胸准备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出判官府上之时,突然觉得脑后被重重一击,顿时天旋地转,我捂着后脑勺晕在地上,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孟婆那张猥亵的脸凑了上来,手中拿着那块硬如铁板的葱油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