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强撑了笑意,迎接又欢送一位又一位贵夫人。昨日是御史夫人,今日是丞相夫人,明日是将军夫人,往后还有简郡王夫人忠信伯夫人等等,以致接下来直到正月恐怕都没安生日子了。
“小姐,喝茶。”
初景近日都会备些胖大海菊花之类润喉生津的茶水,给清芷清嗓。
“初景啊,小姐我怎么觉着自己就像那街头卖艺的小猴儿,成日里给人观赏斗乐来着。猴儿还不用说话,只需耍弄几下就可。小姐我这又说又笑的,比猴儿还累。”
清芷趴在榻上,刚送走了丞相夫人,闭目养神中不忘发发几句牢骚。初景还未开口,走进屋的青嬷嬷便先出了声。
“小姐可别说这话,哪有将自己当猴儿比的。小姐是准王妃,天家媳妇。那些勋爵朝臣即便权势再大地位再显赫,也是您的臣民。他们的夫人理应亲自登门拜访,以示敬畏。小姐如今这般见了个遍,作出好姿态,显示您准王妃的宽厚亲善。那些夫人自会感恩戴德,夸赞小姐好品行。如此一来,小姐的贤名算是搏出来了。至于嫁去王府后,小姐掌了家管了事得了封诰,便可拿出王妃的派头,只需回了那些对煜王府有益的门帖便是。”
青嬷嬷这些日子嘴巴就没合拢过,逢没逢人都是眉开眼笑,脸上褶皱就没有平整过。本想着能再回国公府已是大幸,没料到主子福祉竟如此深厚,连皇上儿媳都能做了去。当初太夫人欲派自己过来服侍主子,期间有意询问,幸好没推了去。能在王妃身边做教引嬷嬷,以后说不准还能服侍小世子,这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三生有幸呐。往后得多去庙里头供奉香火,感谢佛祖才是。
“小姐,我在储室里挑了几匹宫缎岀来,明日宫中司衣坊会派了制衣女官为小姐量体裁衣。照王妃的规制,一月内穿的衣裳,每日都不会有重复的,可得多做一些才是。”
青嬤嬷抱着布匹给清芷细看,自己仍止不住咂咂称赞。“不愧是贤妃娘娘的御用布料,做工精美,光鲜华贵。瞧这上头绣着的并蒂莲,栩栩如生,一看就是能人巧技所为。小姐若是穿上这等好缎做的衣裳,一定是又好看又气派。”
青嬷嬷在榻边说得兴味十足,清芷则闲闲的翻了翻缎子,随意扫了一眼便没了兴趣。
“大红色的我不喜欢,太艳了。嬷嬷去挑些浅色的吧。”
“穿大红好,腊月正月里头穿红吉利,讨个好彩头。小姐三月就要大婚,婚前半年穿红都是应该的。”
不提婚事还好,一提清芷更想抓狂。这礼部尚书和钦天监监正完全忽略掉她过完年才十四这一重要事实,很慎重的说是煜王比坤王年长,吉时应在坤王大婚前头为宜,关着门琢磨好几日定了这三月初十的所谓好日子。
清芷掰着指头数了一遍又一遍,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差几日。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心头不安,得知所谓的大吉之日后又开始焦虑不已。反观青嬷嬷,适应能力真强,成日里笑得合不拢嘴。要是她明日就嫁了出去,恐怕青嬷嬷今夜就得兴奋得睡不着觉了。
“小姐,北郡王妃和世子来访,正在太夫人院内。太夫人派人过来问您,是现在过去一道用晚膳,还是用完膳再去。”
初情在外通报声打断清芷冥思,清芷起身穿上厚底绸面棉鞋,又叫人取来外袄穿上。
“索性没什么事,现在便去吧。”
到了宁氏院内正厅中,北郡王妃小杨氏见到来人立刻迎了上去,握着手就是一通好夸。什么好样貌好气质好福气的,噼里啪啦就是一串。热情得清芷有些招架不住,来不及说上一句话。直到杨氏面子上绷不住,将小杨氏拉回座位才告休。
“我早该来府上拜会,只是郡王近些时日身子不大爽利,在家多徘徊了几日,还望太夫人勿见怪。”小杨氏说话间仍时不时瞟向清芷,极是殷勤。
清芷有些受宠若惊,这北郡王妃和杨氏乃一母同胞,怎的性情却是天壤之别。看惯了杨氏的淡漠,实然碰到一张与杨氏容貌相似,又对自己热情洋溢的脸,实在令清芷难以消受。可又不好冷下脸来,只能僵笑着回应过去,顺便听着长辈们谈话,保持缄默。
“你有心来探望我这老人家,已经难得,何来早晚一说。从北郡过来,一个来回就要三四日,赶路也辛苦。”宁氏顿了顿,看向小杨氏旁边正身端坐着的赵明昭,笑着问道,“昭哥儿二月初就要赴春闱应考,理应在家全力备考才是。我这老人家如今身子还算康健,就是考完了再来探望也是要得,可不能因小失大啊。”
赵明昭张嘴正要开口,杨氏就抢先帮腔道:“我们昭哥儿以后可是要进士及第的,小小的会试又岂在话下。多住几日就是,不要紧的。”随后又以丈母娘看准女婿的目光,反复上下逡巡一番,频频直颔首,笑意满脸。
倒是赵明昭,被姨妈看得有些不自在,手都不知道怎么摆才妥当。
宁氏不免有些不快,这杨氏做得过了些,就是再中意昭哥儿也该克制。她这祖母还未发话,她心急个什么劲。侯府今时不同往日,毕竟出了个亲王妃,婚事上更得慎重。昭哥儿以后要能过了春闱,考中进士自然是好的。若不能中,这门亲事就得再等等看。京里头比昭哥儿更合适的王宫贵胄又不是没有,实在不需着急。
清芷坐在对面看着这一幕,不由心底发笑,这北郡王世子看起来瘦削斯文,没想到性子也这般内敛。真要和清玉配了去,往后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以清玉那深沉性子,也不晓得会是谁气谁,谁折腾谁。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这对母女李代桃僵,妄想算计着将她嫁进太尉府,她也不好明着为难,只能暗地里这般月复诽几句。山水轮流转,今后日子怎么样,总能见分晓的。
清玉坐在杨氏下首,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杨氏给她使了几个眼色也没看到。
小杨氏扫视了各人一圈,眼眸一转,笑着打圆场,“日后的事,现在哪说得准。要真中了,也是老天保佑祖上积德,如今不提也罢。此次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厚重礼物给姑娘们。我这有两只黑檀木手链,是郡内一游商从海外带回来的。据说此木百毒不侵,还能驱邪治病。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有个说法总归是好的。正好芷姐儿和玉姐儿一人一个,我这姨母带过几日,你们可别嫌弃才是。”
小杨氏说话间便开始动作,摘下左手的链子往清芷方向走去。清芷起身要接过链子,却没想小杨氏抓着她给她亲自戴上,而后又轻轻拍着她的手,啧啧直叹。
“芷姐儿模样子俊俏,这手也生得好。十指芊芊,青葱软滑,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怪不得能做了煜王妃。”
清芷很想挣开小杨氏,抽回手。可又知道这样做不妥当,只能强忍着冲动,频频笑着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待小杨氏絮叨了一通走人后,清芷才回了位子得以安生。
小杨氏接着到了清玉跟前,给她戴上链子后,夸了几句便回了座。
待她转身时,清玉两手交叠着悄悄□宽大衣袖内,将手腕的链子给取了下来,藏进衣袖里。然后低着头,沉默不语。
后来厅内众人闲聊了一阵,宁氏见时候差不多,就命人摆了筷准备用膳,之后事宜不再赘言。
用完膳后,清玉陪着杨氏回了屋。
“你方才在厅内怎么了,一声不吭的。以前不是一直盼着你姨母和昭哥儿来么,如今来了,你反倒不言语。叫你姨母看了,印象多不好。”杨氏本是打着盘算去的,要是场面热乎,她当即就想跟太夫人提了亲事。清玉表现这般冷淡,令她有些不满。
“母亲,不是女儿不想配合。这婚姻大事乃是长辈说了算,女儿哪好主动说事,再说,”清玉垂下眼睑,颇为委屈的小声说道,“母亲嫌女儿话少,我看表哥话也没多少。才两年未见,像是换了个人,拘谨木讷。姨母对芷姐儿那般喜爱,女儿纵使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一定讨了她欢心。”
“你姨母也就做做样子,谁让芷姐儿如今成了煜王妃,她只是做些表面工夫罢了,没甚计较的。倒是你,”杨氏总觉得女儿今日的举止实在古怪,“你往常不是说,讷于言而敏于行才是君子之道。昭哥儿不就是这般,应该合你心意的。”
清玉压下心头烦躁,尽量耐心道:“母亲,虽说表哥人不错,可并不是女儿中意的那类。女儿只想找个自己欢喜的,母亲就不能成全女儿么。”
“你成日待在闺中,怎么去相中自己欢喜的,”杨氏思及清玉近几日的言行,总觉得哪里不对付,决定好好劝慰一番,“你听母亲的肯定不会错,昭哥儿文质彬彬,好脾气好说话。你要是嫁过去,没准还能压他一头。至少不会像母亲这般,就是后悔了也没用。你瞧瞧你父亲那爆脾气,若是你今后也找了个这样的,到时哭都来不及。昭哥儿多好,咱们知道他脾性,一定不会看走眼。”
清玉仔细听着,沉默半晌,突然问道:“母亲上回说已和姨母正式订下亲,可是真的,母亲就不怕祖母知道了不高兴么。”
“哪有那快,全是为了应付你父亲和于氏。本来是要先换了庚帖的,可还没多久你祖母就知道了与太尉议亲之事,大发一顿脾气,我也不好再贸然行事。不过,你姨母这次来府,我就打算把亲事正式说下来。”
清玉神色微闪,长翘的睫毛轻轻扇了扇,埋下半圈暗影,扬了唇笑道:“反正姨母会在侯府住上几日,这事无需着急。母亲就是为了华哥儿的地位稳固,也该同祖母好好商议,求得她同意才是。实在不宜私自行事,再惹她不快。”
“说得也对。”一提到华哥儿,杨氏心里松软了几分,“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清玉见目的达到,总算松了口气。暗自琢磨开,看来,不得不早作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