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沫沫送走了宋家恺,坐在床上捂着肚子笑得欢畅,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心道别是被他发现了裤子缝到一起回来找她算账,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侧躺下来佯闭了眼睛。然而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将这姑娘嘴角尚自挂住的轻畅笑意一下驱散个无形无踪;章沫沫就跟被绷紧了的棉花一样,一动不敢动。
夜,深了。肃静的病房里,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项左停驻了片刻,默然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她的床前。
他的脸上很罕见得有些疲惫,不知是不是幻觉,竟觉得下巴上隐隐有胡茬的青色。这个男人,他的工作不轻松!盛联是个大集团,便是单单需要他决策点一下头的事情,每天都数不清。精神抖擞地奋战了一整天,夜了,不休息,却是来这里做什么?他是疯了么?
章沫沫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脑袋酸酸涩涩糊成了一团,可是依旧一动不敢动。心里却愈发焦急,责怪自己怎么就不能早点睡着!她睡了,他也便就回了,两相得宜。
可人越急,偏就越睡不着;直到恨不得一脚踢上床边那把椅子的时候,骨折的腿又闹起了脾气。这痛疼来得突然,竟是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皱了眉头却仍是紧撑着不敢睁开眼,兀自咬牙的空当里,只觉腿上一热,却是覆上了一双大手。
这一下,早就绷紧的神经完全提成了半空中的钢丝绳,全身肌肉瞬间僵硬,汗毛也竖了老高。而那对手掌,却兀自不肯抬走,缓着缓着,轻轻揉按了起来。专拣她承受不住的地方,除了骨折缠着绷带的部位,脚腕大腿全部游走个遍!章沫沫心下只是叫苦不迭,全身上下跟数百只蚂蚁在啃咬一般,直想大喝一声,‘你不如一掌劈我骨折的地方,都好过这样子凌迟法!’
项左原是挟了一身一心的疲惫,直到此时望见章沫沫一阵青一阵红的小脸上,眼睛都紧闭成了麻花状,莫名其妙的,竟笑了。“行了,你放松一下;腿总不活动,肌肉会萎缩。”他动了动嘴角,目光复又变得坚毅,似是还想要说些什么,犹豫良久,终究没再张口。只有手上愈加细腻起来,揉揉停停,竟不知是过了多久,直到紧绷着的肌肉被捏得松弛,这才站起了身。
章沫沫不知怎么,恍然间却生出一丝落寞,藏在被子下的手,徒然间拧成了一团。
“沫沫……”料想中的脚步声并未如期而至,他的声音却突如其来唤在了她的耳畔。章沫沫心下一惊,无端端生出类似于感激的一份忐忑,心也被提到了嗓口。他的声音,实在是疲惫得可以;“想了你一天,真的很累;睁开眼看看我,看一眼,我就走……”
她听不到;他便一直近近瞧着她;炙热的呼吸,一下下传递在她的脸侧,烫得人心也化了。
“你不是失忆么?”说着,男人淳厚的声音带着戏谑一点点接近了她的耳膜,轰炸得人脑子都乱了,“可没听说车祸后遗症里还有装死充傻这一项的!我数到三,再不睁眼睛就直接亲了……一、二、三……”
飞速行进的间隔,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机会就数到了‘三’,章沫沫纵是定力再强,此时面临越来越强大的男人的气息也固执不下去了。‘簌’的一下眼睛睁得个大开,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猛听得病房的门‘呯’的一声被推到了墙上,董菲提了两袋子日杂用品慌慌张张蹿了进来。
“章总啊,对不起我迟到了……打不到……车……”
一切的解释都是如此苍白无力,项左一脸罕见的春意被生生掐断,愤恨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董菲被瞪得心慌,手上一堆东西三下两下掉了个干净。哭不成哭、笑不成笑,想逃跑又挪不动脚;被这男人强大的气场集中了火力一轰击,险些直接就坐到了地上。正自愁苦,忽听得章沫沫大叫一声……
“我说你!工资是白领的么?这么晚才来,你给我过来!”
董菲从来没觉得挨骂挨得这么舒服过!也不难受,却还要感激涕零;章沫沫也是骂得舒坦极了,捞着走近的董菲就扯到了自己床前,死攥着她袖子不肯松手。
“你还说对我男朋友没肖想?白天宋家恺在这的时候,你就跟这转转悠悠,赶都赶不走!晚上该你值夜班了,又见不到人,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你再敢觊觎我男朋友,我马上解雇你!解雇!”
骂得真正带劲,底气十足还不解气,一把将董菲推到了那把刚好立在床边的空椅子上。这才恍然一抬头,“咦,项先生,您怎么也在这?”
乒乓一阵乱响,毫无尊严与地位的打工妹被推了一个趔趄;好在项左终有一个宽广的心胸,叹了口气,把眼看就要张到地上的董菲扶了个稳。
举目无奈,“好好休息吧,别闹了。”说着,他拿起车钥匙走出了病房。
可怜董菲至此还沉浸在巨大的、多方面的打击中不可自拔!她老板,不是只失了忆么?难道车祸也能顺带着患上暴力倾向么?刚刚扶住她的,是那个项总么?他扶的她哎,是他亲自扶的哎!
此时两个肩膀也都成了金贵的,恨不得几天不洗澡一直保留着这触觉才好!可是转眼间又瞥到了满目神游太虚状的章沫沫,恨从牙边生起。
“章总!章沫沫!”
“啊?”床上的病人忽然被惊醒,总算回过了神,张着嘴面带无辜;“什么事?”
董菲气得不轻,抖了抖衣服走上前来一叉腰,“我是你员工,又不是你情敌!谁觊觎你男朋友了?我不就多看他两眼么?你至于一天到晚念叨么?还有你推我干嘛?我也是有尊严的!我是设计员、不是受虐狂!我强烈要求调回公司!调回公司!”
“噢,”章沫沫厚了脸皮一笑,死拽着董菲的胳膊让她坐在了床边,边就安抚一般拍上了她的后背;“对不起啊,我忘了你不喜欢我男朋友,不喜欢就好办。那我以后不这么推你了,别生气了……”
被她模得顺了毛,董菲也就不禁低头偷笑。调回公司?当然不成!她现在跟这当护工,每个月还多拿了项左五千块;相比之下,被当成情敌、推两下算得了什么!找时间她还得跟沫沫商量商量,让她在医院多住几个月才好……
项左走到楼下,却停了下来,给助理俞念远打了个电话,交待调两个人去坐阵章沫沫的广告公司;公司再小,一个人没有总还是不象话。待她从病床上爬起来是要解散还是继续,由她,可是在此之前,他不能让她的公司就这么黄了。
前两天那两个脑外科和精神科专家的话言犹在耳,说什么落地的时候造成了脑外伤,加上病人某些心理暗示,很有可能会选择性的遗忘一些自己不愿意记得的、或者想要逃避的人和事。很明显,不管出于什么动机,他自己现在是完全被章沫沫划入了‘不愿意记得的、想要逃避’的这个范畴里。
住院部西区的绿化园地上,摆放规整的月季正开得清爽;他仰头望着六楼北数第三间的窗口,从那里面望出来,刚好是这一院子花!
清晰的视线笔直落在那透明的玻璃上面,似是要将那病房里面的角角落落都收尽眼底。然而最终,却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能把这所有的事情,都为她想到了;可是唯有她本人,他却怎么也想不清楚!
章沫沫,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