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霸摆舵将画舫划向岸边将船近岸堤,一跳而上,将画舫拴在岸柳树上,回头对王蝉儿道:“小师妹,你在船上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着径往附近人家走去。
王蝉儿坐在船头上,眼看李元霸渐渐远去的背影,不觉陷入沉思。她儿时曾随爹爹王通到处游历,一路悠闲自在,游山玩水,有爹爹在侧,从未遇见什么凶险,以为天下从来太平无事。不料自己一个才出江湖一个多月,便遭遇许多凶险,身心皆疲,尤其近几日遭遇,着实令她惊心动魄。所叹这几日却有个李元霸陪伴,虽然屡遭追杀,居然时时化险为夷,回想起来,反觉好玩有趣。自己心中竟有此念,更觉不可思议。她从白牛溪偷偷跑了出来,一直都是一个人,虽然一路被人追杀,因一心一意设法逃月兑,并不觉孤单。可自从遇见李元霸,她施放迷香,灌他吃药,又逼他与己同行,一路上争吵嬉闹,两个竟似冤家,一旦遇到凶险,又能同心协力,彼此照应,似已习惯有他时刻作伴。此刻见李元霸虽暂且离开,竟有孤单落寞之感。
今日是她满十六岁生日,想不到陪在自己身边的竟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江湖浪子。她呱呱落地之时,恰是夏季,又时近午时,有蝉鸣叫,爹爹王通便为她取了“蝉儿”这个名字。她天性活泼,从小到大,便如一个假小子,与师兄们厮混,成天叽里呱啦、喋喋不休,从未有半刻安静。平日大大咧咧,俨然没心没肺,更不知愁为何物。长到十四岁后,才渐渐有了儿女心事,跟爹爹王通习武之余,常独自月下学吹横笛。每当她笛声一响,师兄们便都不约而同停止练武学文,远远的侧耳倾听,为她的笛声着迷。从她九岁开始,爹爹每年都为她过生日。每过生日,师兄们每人又都精心准备礼物送她,因此每过一回生日,她都快乐无比,只觉自己是世间最快活无忧的女孩。
面带微笑,从怀里拿出那只碧色横笛,轻抚之际,不禁勾起许多往事。又拿出那条绣有金蝉的白色手绢,想起大师兄程元,竟莫名的伤感起来。她一向性情豁达,不喜愁眉苦脸,可是今日心情居然如此缠an,不觉轻轻叹息。
正自忘情,李元霸突然从身后冒出,笑道:“喂,小师妹,你又叹什么气,快看这是甚么?”
王蝉儿竟吓了一跳,忙揉了揉眼睛,回头一看,站起身来,笑问:“哎哟,你哪里找到这样新鲜黄瓜的?”
原来李元霸手里捧了七八根黄瓜,王蝉儿一见之下,甚觉稀奇。忽见他手中再无别物,又问:“你不是说要弄些酒菜回么,怎么只有这几根黄瓜?”
李元霸微微一笑,将黄瓜放下,不慌不忙,伸手往怀里一模,竟然掏出一个鼓鼓的皮囊,足有两尺来长,碗口般大。
王蝉儿瞪大双眼,奇道:“咦,这又是甚么。莫非是酒,嘻嘻,是你花大价钱买来的罢?”
李元霸叹道:“唉,别再提钱啦。如今我才明白,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王蝉儿冲他作个鬼脸,咧嘴一笑,点头道:“嗯,你现下终于明白这个理儿,也不算晚呢。”
李元霸笑道:“前头我乱走了五六户农家,总问人家有没有酒,可是家家户户都说没有。后来一打听,原来这一带人家都信佛,从来滴酒不沾,也不吃肉,家中全无酒肉。我只好又往前走了几里路,才寻见一户人家挂有“酒”字旗号,急忙跑进去问有没有酒卖,主人却道我来得晚了,他酿的酒全卖光了,就剩这些酒娘啦。”说着将手中皮囊摇了几下。
王蝉儿惊道:“甚么,原来你买了人家酿酒用的酒娘回来啦?”
李元霸道:“有甚法子,你不是说今夜要喝酒赏月么,有这酒娘总好过没有,嘿嘿,聊胜于无,这可是甜酒娘呢。”
王蝉儿眼盯着他,伸出左手食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忽道:“我猜你是硬抢了人家的酒娘回来不是?”
“哈哈,小师妹,你又怎知道?”
“哼,我看你一副贼忒兮兮的样子,就知你肯定没干什么好事。人家用来酿酒的酒娘怎肯给你,你便给再多的钱人家也不卖。因此你就硬抢......”
“谁叫他不肯卖给我,又出言不逊,我一气之下只好用强了。不过我也没要光他的酒娘,也留下些给他作本。我出来后,想想过意不去,回头又拿了一片金叶给他,算起来他也不吃亏呢。”
“这些黄瓜呢,也是你偷来抢来的?”
“喂,小师妹,你怎么竟把我看作强盗一般。酒是半抢半买的,黄瓜却是我在农家地里顺手摘来的,我也在瓜架子上挂了一片金叶呢,嘿嘿。”
王蝉儿嗔道:“哼,你抢来偷来的东西,我可宁愿不吃。”故意转过身去。
李元霸见她这样,甚觉无趣,大感沮丧,叹道:“既这样,我将瓜酒还回去就是了。”说着,便要跳下船去。
“喂,你、你回来。”
“怎么?”
王蝉儿叹了口气,笑道:“你把人家的瓜都摘下了,又怎么还回去?罢了,罢了,我们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既做了强盗,我也只好近墨者黑了,谁叫我和你都在一条贼船上呢。”
李元霸闻言,这才笑逐颜开。一时两个又一起坐下,踩踏画舫,往那连着运河的湖泊划去。
到了湖中,任由画舫飘泊。李元霸将一张矮桌移到船头,以湖水洗净黄瓜,找来一个木盆盛着,放在桌上。拿起一根黄瓜递给王蝉儿,王蝉儿望他一眼,接过来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对着他微微一笑,竟是妩媚动人。
李元霸见她展开笑靥,也自喜欢,从船舱里拿过两个木制酒杯,将酒囊中的酒娘倒入杯中。
见王蝉儿迟迟不肯动酒杯,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笑道:“味道妙极!小师妹,你也喝一口试试罢。”
王蝉儿才拿起酒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小口,咂了两下,入口香甜,不禁点头称善。
李元霸哈哈大笑,又倒了一杯,仰脖而尽。
王蝉儿见他酒兴又起,突然“哎哟”一声,急道:“你只顾喝酒了。冰儿生死未明,被你的什么火龟叼去了,却不知躲哪里去啦,我们快去找回才是。”
李元霸这才想起龟蛇二物来,心道:“火龟和冰蛇皆为灵物,二物正是江湖传说中的玄武秘笈。冰蛇似被青面老怪掌力震伤,火龟将其叼去,当隐于附近相助疗伤。此时回头去找,未必能找见,不如明日再回酒楼慢慢寻找不迟。”
如此计定,笑道:“小师妹,你的冰蛇灵异非常,我瞧它虽被青面老怪震伤,料来也无大碍。火龟和冰儿已经是一对儿,火龟一定会助冰儿疗伤的。这时候也不知黑衣白面人和青面老怪相斗结果怎样,我们既逃月兑了,也不便重蹈险地呀,现下我们回去也不定能找见龟蛇的。它两个一见如故,多日不见,说不定此刻冰蛇伤已好了,正与火龟幽会呢,嘻嘻。”
“呸,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幽会不幽会的……”突然想到自己和李元霸两个这样在一条船上,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租船时老艄公的眼神好古怪,他多半以为自己和李元霸是一对私奔幽会的小情侣。虽然自己没甚么私心杂念,可是仔细想想也难怪人家误会的。如此一想,不禁有些害羞,瞪了他一眼。见他嘻皮笑脸的,便来了气,一把拿过酒杯,嗔道:“你不是说酒没喝够么,你快倒满酒,现下我便与你干一杯!”
李元霸见她如此爽快,不禁惊奇,忙自倒了一杯酒,不等拿起,王蝉儿将手中酒杯往他酒杯一碰,自己先尽了一杯,又将酒杯亮底,侧过脸来,拿眼睨他。
他哈哈一笑,夸道:“小师妹,够爽快!好,我们干一杯。”举杯尽底。
如此两个一来二往,对饮起来,只拿黄瓜作下酒菜。两个说说笑笑,浑然忘我,不觉天近黄昏,西边湖上晚霞升起,绚丽多彩,波光潋滟。
王蝉儿蓦见如此景色,惊咦一声,欢然而起。可是才站得起身,便感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住。李元霸见了,忙过去扶她,她将他的手推开,笑嘻嘻道:“不用你、你扶,我又没醉。”眼望晚霞,口中喃喃,欣喜异常。
悄立船头,一把将发簪拔了,双手往两鬓一抖,一头长发顿时散开。一阵风吹过,长发与衣袍齐飘,显得清逸无比。
李元霸见她仍能站稳,便不去管她,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抚膝而坐。这时,忽从远处传来一阵牧童歌声,又见几个农夫肩扛锄头,正从田垄往家归去。不觉心旷神怡,月兑口吟道: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王蝉儿忽听背后有人吟诗,竟是晋朝诗人陶渊明的佳句,不禁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李元霸喃喃有辞,奇道:“怎么,你还会吟诗么?”
“哈哈,不敢附庸风雅,我见这景色很美,忽然想起这首诗来。陶渊明乃是我仰慕的一位古人呢。”
“嘻嘻,莫非你也想做隐士不成?哼,我瞧你隐士是难做了,若做个高阳酒徒还差不多。”
“提壶抚寒柯,远望时复为。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哈哈,若能逍遥自在的做个酒徒又有何不可?陶渊明平生也喜欢喝酒,他写了许多喝酒诗,我独喜欢这几句。”
王蝉儿转过身来,对李元霸微微一笑,道:“嗯,不错。自认识你来,我就和你喝酒到现下。虽然我不喜闻见酒气,可是你喝了酒后竟能吟出这样诗句,也算不俗了。”缓缓从怀里拿出那只碧色横笛,低下头来,轻抚笛身。
李元霸见了,不禁吃了一惊,笑道:“小师妹,你拿出笛子做甚,莫非你又要放出天香。可是不用等你放出,我已喝得头晕目眩了,嘻嘻。”
王蝉儿回眸望了他一眼,却不答话,轻轻拿起横笛,放在嘴边。李元霸便听到一缕悠扬的笛声响起,不禁怔住了。原来王蝉儿却不是施放香,她的横笛还可用来吹奏乐曲。
李元霸不由得放下酒杯,静静听她吹笛。其时,夜色苍茫,月儿如钩,低挂湖泊之上。四处静谧异常,远处有灯火点点。笛声从悠扬之韵渐渐转入低回,隐隐约约,不绝如缕,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令人听来,不禁触动,黯然。
李元霸听得出神,思绪竟随笛声飘忽来去。不知不觉,眼前浮现颜萱的影子,仿佛看见颜萱一双清丽无比的眼睛,正望着自己,似含无限幽怨。心中一阵紧缩,忍不住发声喊道:“小师妹,你别再吹了。再听你这样吹下去,我可要肝肠寸断了。哈哈,来,我们还是喝酒说话罢。”
王蝉儿的笛声被李元霸突然打断,她仿佛才从自己的笛韵中惊醒过来。笛声嘎然而止,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横笛放开。转过身来,幽幽对李元霸道:“喂,干嘛打断人家吹笛?你这高阳酒徒,光会成天喝酒呢,哪里解得这笛中之意。也罢,我这样吹,也是对牛吹笛,不吹也罢。”赌气走过去,在李元霸对面坐下,眼瞪瞪的望他。
“哈哈,谁说我又不解你笛意了,我瞧你曲中之意,不过是犯了相思病罢了。”
“呸,甚么相思病,你、你又懂甚么,简直胡说八道!”王蝉儿脸上一红,见心思竟被他说中,不禁又惊又羞。将横笛往桌上一拍,直起身来,拿过酒杯便往他口中灌,嗔道:“叫你乱说话,罚你喝一杯!”
李元霸不及推拒,竟被她灌下一杯,酒水溅湿了衣襟。他已显醉态,嘻嘻笑道:“我、我几时乱说话了,小师妹,你不用瞒我罢,嘿嘿,我知你心中想着程元大师兄,恨不得早日嫁了给他......”不等他说完,王蝉儿已起身扑了过来,一把揪住他衣襟,咬牙道:“越说越混账了。哼,我瞧你酒没喝够,嘴巴舌头倒已经烂了...”伸手去撕李元霸的嘴。
李元霸猝不及防,被她一扑,竟然仰身而倒。王蝉儿满脸娇嗔,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双手犹不住抓向他的脸。李元霸哈哈大笑,将她推开,转身爬起,躲去一边。
王蝉儿却不罢休,双手一围,抱住了李元霸的双脚,他一时站立不稳,被拌倒在船板上。
李元霸见王蝉儿如此与自己扭打,浑然忘了男女大防,自己不敢动弹,央道:“小师妹,饶了我罢,原是我说错了。”
王蝉儿气道:“除非你自罚三杯,不然不能饶你。”
“哈哈,再喝三杯,我岂不倒了。”
“嗯,我正要你倒了,然后才好推你下湖喂鱼,省得你成天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哈哈,你要是推我下湖,我可不会水。我若淹死了,变成一个水鬼,上来把你拖入湖中,让你也变成个鬼龙王太子妃......”
王蝉儿一听他说到“鬼”字,不禁打了一个机灵,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跺脚道:“好呀,臭小子,你又来吓我,看我把你......”顺手拿过两根黄瓜,一股脑儿塞入他口中。
李元霸一口将黄瓜咬了吞下,不想连王蝉儿的手指也咬着了。王蝉儿“哎哟”一声,缩回手去,惊道:“你、你竟敢咬我的手指,好痛!”
李元霸见自己手不能动,牙齿竟然有用武之地,一时性起,笑嘻嘻道:“我喝了这半天酒,居然没甚么下酒菜。小师妹,连那琅琊五鬼也瞧出你长得细皮女敕肉的,不如把你的手让我吃了下酒罢,味道一定好极。”说着,竟然拿过王蝉儿双手,便张口咬去。
王蝉儿哪想到他真会来咬自己的手,双手被他拿到嘴里,竟然啃了几下,慌忙将手摔开,转身欲逃。可是李元霸酒醉任性,咬得兴起,竟抓住她的手不放。王蝉儿见自己的身子几乎挨在他怀里,自己的左手食指又被他咬在嘴里,不禁心慌意乱,顿时手足发软,一时竟无力抽回。
李元霸笑嘻嘻的正要再咬一口王蝉儿的手指,忽见她没了反抗,反而奇怪,抬起头来看她。只见她满脸娇羞,正呆呆的看自己,才醒悟自己此举过于唐突,心下一惊,不禁咧开了嘴。
王蝉儿娇嗔一声,将手抽回,突然用力将他推开,转身跑进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