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乃女乃忙又张罗了一副碗筷,姜德明接过道谢,珊瑚便在姜德佑的上首添了条凳。待吃罢了饭,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众人漱口后,便又上了新茶,方是吃的茶。
散了席,黄老太太见姜老太爷今日格外精神些,就留了一干人去中堂里头,陪伴姜老太爷说些话。
姜德佑堂兄妹三人自然是紧跟着黄老太太边上的,王珞本也应该如此,她却不甚放心姜德明,怕他一会还要做些不妥当的事来,便落后了几步,冲姜德明暗里打了个眼色。
中堂里的罗汉床早已安置妥当,铺满绣垫,虽然是初夏,但姜老太爷穿的不少,王珞心里猜测应该是重病的缘故。刚刚在席上多言,原本是不合规矩的,但可能姜老太爷已经病入膏肓,不仅众人不去顾忌这些,他自己只怕也忘了这些了。
只是众人刚依次坐下,丫鬟们才只上了茶同点心,便听得门外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再然后便是丫鬟进来通禀:“是六爷身边的冯喜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姜老太爷比黄老太太表现的更为欣喜,寡黯的脸上似乎都泛出了喜色的红润,急急道:“可是……可是小六回了?”
王珞一听,才知道旁的几个舅舅,都被唤做老几,就这个六舅舅,被唤做小。早就听闻六舅舅在家甚得偏爱,果然是不错了。
黄老太太虽然高兴,但到底比病人有条理些,道:“快让他进来说话。”
丫鬟福身称是,便绕出屏风,领进来一个穿着青衣圆领素色布衫的小厮,约莫十六七岁。因为是姜府的家生子,所以屋里的一干女乃女乃小姐都不避讳,而且这小厮,王珞也是见过的,在姜庆安身边贴身服侍的。
小厮额角有汗,似乎也有些疲累的样子,想必是连夜赶路了,他先是同主人家行礼,然后有些吞吞吐吐的道:“太太,老爷,公子,公子恐怕是不能回扬州侍疾了……”
这话一出,屋里众人莫不变色,王珞也是一惊。
因为说是侍疾,不如说是提前奔丧来的合适,今日瞧姜老太爷是算有些精神,但谁知不是姜老太爷的回光返照呢。毕竟前几日第一次见着老太爷的时候,那一脸触目惊心的病容,都叫王珞不忍相睹。
而就算不是这样的严重,大齐朝以孝治国,姜庆安如此做,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所以这样的情况下,姜庆安居然……
姜老太爷听了这话差点没气昏过去,想质问却急急开不了口了,身边的丫鬟忙上前安抚,服侍着吃药。
黄老太太脸色铁青,正待要问,小厮忙跪了下来,解释道:“太太,老爷先别生公子的气,公子这般做是有原因的。这次漠北战事有变,陛下招揽将士,四殿下推举了公子前去。”
“什么?”黄老太太铁青的脸上,顿时冒出冷汗,手微微发抖,姜氏忙扶住,尚且冷静,问道:“此话当真,父亲病危这等事,六弟应该早就禀明了才是,怎么这会儿四殿下还推举六弟去趟这趟浑水?”
姜席安也沉吟道:“我也没得到任何消息,四殿下怎么就突然有了这意思。“
冯喜急忙道:“奴才也不知道里头的牵扯,但陛下的旨意前两日已经下来,公子这会儿肯定已经整装待发,同景世子爷还有其他将士们一同往荒州战援去了……”
王珞只听得耳边嗡的一响,猛然瞪大双眼,她有没有听错,刚刚冯喜所说,竟然是同齐子祯一起,而不是四殿下。
……难道说,这次援兵的主使是齐子祯,而非四殿下,不然刚刚冯喜说这句话,一定会说四殿下,而非齐子祯在前。
王珞心头一团乱麻,但还没来得及梳理,就听得众人一声急唤:“老爷,老爷”
转身望去,只见刚刚还有几分生气的将老爷子这会儿已经脸色惨白的昏倒在罗汉床上,一干爷们女乃女乃全围了上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头唤吩咐丫鬟传大夫,那头吩咐婆子扶姜老太爷上床……
和此时扬州姜府的混乱悲恸所不同,上京城的皇子府殿里头,一派平静,而四殿下院中的亭阁里,还都隐含了一丝喜色。
齐子华放下酒杯,颇有些疑惑的看向对面坐在齐嘉环身侧的姜庆安,道:“我有一事不明,按说你父亲病危,便是四殿下在陛下面前推举,陛下也不会轻易首肯让你也前去援兵才是,怎么会……”
姜庆安咧嘴一笑,道:“我原也以为就算四殿下肯抬举我,陛下那也必然不会轻易答应的,到底咱们大齐朝是以孝治国。只是……”
说着,姜庆安话锋一转,看向身边的齐子祯,道:“全托赖景世子帮我想好说辞,果然在陛下面前,答复的滴水不漏。陛下甚至还赞赏我的大义,真是惭愧,若不是有景世子,只怕得到的就不是陛下的赞赏,而是排喧了。”
姜庆安满眼的感激,齐子祯只微微一笑,道:“岂会惭愧,按理说,我也不过是教了庆安兄一些说辞,但真正大义的还是庆安兄才是。只是姜老爷到底是病重,庆安兄这次会临危受命,漠北战事不是一两日的,可有写了信回去说明原委?”
虽然说这次皇帝的旨意马上就会诏告天下,但身为人子,这等事情不亲自告知总是于礼不合。何况这次姜老太爷是病危。
齐嘉环也关怀的道:“子祯说的是,虽然国事是重,但孝义也不可违,姜老太爷的病况可严重?”
姜庆安略一皱眉,沉吟道:“老爷子一向康健,我想应该无甚大碍吧,应该只是身子老迈了。况且我又不懂医术,老爷子病危,只有大夫能妙手回春,我便是回去了,也不过是呆愣侍疾。怕还不见到比那群婆子丫鬟侍弄的好。”
这口吻多少有些没心没肺,齐子华不由撇了撇唇角,他尚且算得上是不肖的,时常和显王爷对着干。但若显王爷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肯定会急的三魂不定,怎么也没这姜庆安这样淡定的。
齐子华这边月复诽,齐子祯和齐嘉环倒没觉得多少不对,齐子祯同现在的老父景王不过是半路父子,情分有限。而齐嘉环则是同所有其他生于皇室的皇子一般,在大位和亲情面前,更多时候是参杂了太多东西,父子情是在君臣之后的。
正因为只有齐子华略显出一丝不以为然,其他二人若无其事,姜庆安也没觉得他说的不对,又接着道:“何况我前几日已经遣了随身的小厮马不停蹄的往扬州赶了,也是希望能禀明这边的境况,也枉他们虚等……”
“庆安兄遣了人回去扬州亲自说?”齐子祯皱起眉,反问道,“怎不书信一封?“
姜庆安不明就里,点了点头,道:“是……”支吾了一阵,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是武科出身,向来不善笔墨功夫,况且这次事出突然,一时也写不清楚,倒不如让我的小厮直接同家里的老太太,老爷子说。”
这话说的并无差错,齐子祯恍惚了一阵,便没再多言。
齐子华见他神色有变,笑嘻嘻打趣道:“子祯这几日是怎么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似的,总不至于是畏惧起这次漠北战事来?”
“胡说。”齐嘉环带笑轻哧,姜庆安也看了齐子祯一眼,笃定道:“景世子自请替四殿下出征,本就是景世子自己的主意,如今得陛下授于重任,岂会畏惧。再说,景世子文韬武略,自然不会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齐嘉环却是把玩着手里的酒盏,深深看齐子祯,道:“子祯,你可畏惧?”
齐子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细长深邃的双目灼灼迫人,笑道:“四殿下,我身为世子,承国姓,本就当以国事为重。如今局势如此,我就当为陛下和殿下分忧,再者,能亲临荒州,灭漠北大敌,是多少大齐有志之士求不来的。”
这一番话依齐子祯的性子说出来,未免显得有些冠冕堂皇,齐子华和齐嘉环同他都是一齐长大的,自然知道他说的这只是场面话。
不过姜庆安却不同,他同这三人相交不长,自然也谈不的多了解。但因一直感念四殿下的知遇之恩,还有齐子祯的出手相助,加之又是性子更为粗放些,所以听得热血沸腾。
之前还只觉得这齐子祯不过是比一般的皇族公子多几分机智谋略,如今听了这话,却觉得这齐子祯虽然比他年幼,却有与年纪不符的稳重和大略,姜庆安忍不住端起酒盏,举而叹道:“景世子乃皇亲贵胄,尚且年幼于我,却已有如此志向,令我佩服。”
齐子祯响应了这杯酒,抬眸又触及齐嘉环玩味的双眸,颇有心照不宣的意思。
席上四人便又对第二日要启程的兵马发了些感慨,待姜庆安告辞,齐嘉环便领着另两人去了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