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4
安卡梅洛斯那典型的属于精灵、指节修长的手完全遮盖住了她的视线。再拿开时,弗雷拉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
“痛吗?”
弗雷拉没有回答,她的下颌与舌头乃至全身,依旧被禁锢着。事实上她觉得还是有些痛的,眼眶空空凉凉,脸颊上却有温热的液体滑下。
她能听到旁边门西勒喉中发出的咕噜声。在有些极端的恐惧当中,弗雷拉甚至想要笑出来。
“弗雷拉我会带走。既然异眼已经不在,她便也不算异人了。还请伯爵帮忙传个话。”
“自然,自然。从前异人团的名单上就没有这个姑娘,之后也不会有。”伯爵依旧笑呵呵的,“恭喜殿下得到天眼了。”
“不相关的人,立个血誓便也放了吧。”安卡看了一眼刺鸟,淡淡道。
“当然,呵呵,这个当然。”伯爵疾走两步,想要跟安卡说些什么——
“什,什么!那是什么!!!”伯爵抖着手指着前方,声音略有变调。安卡也回退一步,一边示意后面的黎米尼丝与德里亚不要上前,一边警惕地盯着门西勒。
门西勒依旧被禁锢着。但全身都在微微地抖动,甚至肉眼可见他皮肤下有些许团状的突起,在游走着全身。他的瞳孔猛地拉直拉长,他的下颌颤得愈发猛烈,甚至发出了不小的咔咔声,嘴角也逐渐变尖,并向耳根位置拉去。
“——啊啊啊啊啊怪物!!!”将三人同时禁锢住的伯爵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全身魔脉被反噬的剧痛让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畸形婴儿般丑陋的大脑门儿上已经挂满了汗珠。伯爵尖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
“伯爵大人!”
“发生什么事了伯爵大人!”
走廊上的士兵们闻声立刻冲了进来。
门西勒却在此时动了。随着一声完全属于野兽的嘶吼,他一个高度诡异的纵跃,不知何时变得锋锐的牙齿和指甲同时扎入了伯爵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伯爵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他是一个魔法师的事实,只捂着被撕下了一整只手臂的肩膀痛叫。
已经完全不成人形的门西勒转身便朝安卡梅洛斯攻去。
同时,因为伯爵负伤,之前的禁锢法术净破。刺鸟赶忙上前扶住弗雷拉,一面提防着越来越多的士兵,一面担心被另一边的战况波及。
门西勒现在根本就是一只兽,凶兽。他原本的怪力似乎得到了十倍的增长,皮肤也奇怪地硬化了。面对安卡梅洛斯甩来的元素弹,他丝毫不避,脖颈肩侧被擦过好大一块,红色的血就这么汨汨地流出来。看着虽然骇人,却只是破了一层皮的轻伤。
众人皆是大惊。
黎米尼丝也挥杖而上,嘴里喃喃地念着一个冗长的咒语。门西勒耳朵一动,抬头与她对了一眼。霎时,黎米尼丝便觉得脑中一阵轰鸣,不禁后退了几步,顺手将法杖抵在了自己的喉间。德里亚见了,急忙一声暴喝,才让她觉醒过来。
“……这就是海眼的力量吗?”
安卡暗付,手下越发凌厉。
闻声而来的士兵见到这般情况,想要动手却找不到插手的余地。场面看着纷乱,但三对一的形势下哪方占优还是明明白白的。又对了几招,门西勒便被三位精灵联手擒住。
“啊!”黎米尼丝惊叫了一声。方才她被一阵几乎无法放抗的大力震开,差一点就松了这边的防范让门西勒挣月兑。所幸有安卡梅洛斯及时补救。
安卡皱着眉,仔细打量着已经全身是血、还在不断低吼着的门西勒,心中的猜测渐渐成型。
“那位养父,还真是不能小瞧……你竟然……”
“啊哈哈哈,啊哈,啊啊啊哈哈哈哈哈!!!”
“狗娘养的!!!”
伯爵的骇笑与刺鸟的怒吼同时响起,原来伯爵趁着精灵们制住门西勒的时候突然移身向前,手中的元素弹不偏不倚地摁在了门西勒的胸口。
黎米尼丝完全惊呆了。她散去了钳制魔法,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门西勒的原本应当装着心脏的胸腔,已经被炸得空了。
他似是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又望了一眼弗雷拉和刺鸟的方向,喉间微弱地咕噜了几声。
安卡梅洛斯摁了摁眉心,也放开手,退开一步:“伯爵先生,这样做,有些过了。德里亚,将他放在地上吧。”
“刺鸟,哥哥怎么了?”
刺鸟张了张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死了?”弗雷拉挥开刺鸟,听着耳边壶豚细细的指路声,踉踉跄跄地朝门西勒走去。没迈几步,便让伯爵的手臂给绊到了。她也不介意,下意识拍了拍衣角,把尚且整齐的衣服沾上了好些个血淋淋的手印。
她模到了兄长的身体。现在还是热的。她模到了兄长新长出来的尖牙,变得有些硬邦邦的皮肤,模到胸前的时候,她的手一下子空了。
心脏……没了啊。
刺鸟也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近乎是带着哭腔道:“弗雷拉,弗雷拉。”
弗雷拉没理他。她抬头,胡乱转了个位子道:“安卡,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时,就想挖我的眼珠子。”
她面朝着一片没人的地方,安卡看得突然一阵烦躁,尽力压下了想要将她的脸转过来的冲动。
“等了八年,你,你挺好的,耐心好。”弗雷拉一字一句地说,手指却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捏紧了药剂管。
“要珍惜它们哟,安卡。”她侧过头,“阿壶,伯爵呢?”
“右后方,四点钟方向啾。”
“哦。”手上的药剂管如箭射出。
伯爵的惨叫再度响起。这倒是给弗雷拉提供了一个好坐标,她硬是用力拖着门西勒的尸体,顺着那声音走过去,一只脚精准地踩在了伯爵被炸出了几个大洞,被炸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上。
“炸弹,我玩得比你好。”弗雷拉笑起来,穿着小羊皮靴的脚一寸一寸在他身上细细踩过,“别过来。药剂管我多得是,你们过来,他立刻死。阿壶,帮我看着哟。”
蠢动的士兵们立刻止步。安卡没有发话,两名精灵也就站着不动。
很快,弗雷拉踩住了一个位子。那皮肤下面,伯爵的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着。
“记得向哥哥道歉,伯爵先生。”说罢,鞋跟便用力地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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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死了?那三个小屁蛋子跑了?”费马尔将军呸地一下吐掉嘴里的烟斗,“我就出去了一趟就闹出这么多毛病事儿?!”
“将军费心。”安卡道,“精灵一族的事物已了结,我们告辞。”
“好走好走。”费马尔将军挥手。
德里亚却没有动。
“德里亚,你想要留在这里?”
“殿下,我原本就是帝都城卫队第十三分队小队长。我的忠诚一直属于红方帝国!”
“好。”安卡梅洛斯淡淡地说,“接受过再生仪式却不曾回到族中接受长老祝福的新生精灵并不真正受到精灵一族的庇佑,你想明白了?”
“是!”
“祝你得偿所愿。黎米尼丝,走吧。”
黎米尼丝深深看了德里亚一眼,对他眼中的鼓励与挽留恍若未睹。她眼中也再无依恋,只是朝曾经的同伴点了点头,便毅然随着少精灵王离开。
“好了好了,客人们走了。在祖玛要塞闹这么大的事儿,陛下肯定得追究。巴林上尉,巴林上尉在不在,派几十个人去边陲之地找找看。”
“是!”
“将军,德里亚请战!”
费马尔将军扫了德里亚一眼,不置可否道:“你们自己安排,谁去我不管。”
待众人散去,费马尔将军往后一瘫,捡起地上的烟斗擦了擦,点上火继续衔在嘴里。
“把那小姑娘的眼珠子活生生挖了下来……啧,精灵也不是什么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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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拉听到有脚步窸窣声靠近,便眨了眨眼,醒了过来。
她觉得她一定是最近太过专心于炼金了,天天熬夜,把自己的眼皮都折腾得松了好几层,才会眨不动眼皮子,还觉得自己的眼窝空荡荡。
……现在是晚上吗?
她又费力眨了眨眼。不对劲儿,她那双眼珠子和别人不一样,晚上看东西也清晰许多,绝对没有这样黑的。
“弗雷拉?弗雷拉你醒了?”
刺鸟。刺鸟的声音仿佛把她的记忆划了一个大口子,将那些被她刻意藏起来的肮脏物事全都划拉了出来,掉了一地。
是了。她的眼珠子已经没了。哥哥……死了。
“弗雷拉,醒来了就吃点儿东西。”
鼻下传来隐约的麦香。
“嘿,难道要我喂你?”
弗雷拉默默接过已经硬了的面包,一口一口啃起来。
知道弗雷拉唯一的一张嘴要用力咀嚼确实很僵硬的面包,刺鸟贴心地将前因后果全说了。
“我们现在估计是在边陲之地。多亏了阿壶。那天你就那么一脚把伯爵给跺了个对穿,我还想这下我们肯定都得壮烈了。我刚过去想护住你,阿壶就啊呜一下子把我们都给吞了。我也晕了一阵子,再醒来就在这儿了。你快死快死的,阿壶也快死快死的,门西勒干脆变成了一块石头,可怜的我醒来得早,还得守着你们一大群。”
“……石头?”弗雷拉一凛,“什么石头?”
“喏,你模模看。”刺鸟把一块大约两个手掌大小,深蓝半透,中间有一团阴影的石头放在了弗雷拉手上,“拿稳了,他变成了石头还挺重的。”
弗雷拉咬着面包不说话,心里翻腾得很。
“得了,快好起来才是正经。”刺鸟笑着说,“不是要去浮空城么,说不定已经不远了呢。看看阿壶,刚过来那时候比你还蔫,现在还是健康白胖的大虫子一条。”
“对啾,我现在……才不对啾!红毛儿小鸟!”
“……啊啊。去浮空城吧。”弗雷拉握紧了手中的石头,坚定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