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
以大炼金阵的中心为中心,气息的震动以肉眼能够看得见的强度,一圈一圈地朝外扩散着,却在大炼金阵的边缘诡异地止息。弗雷拉滴血的手腕被紧紧吸附在镜石上,镜石猛然爆出的强光几乎将她的身形吞没。
咚,咚。
沉闷的心跳声仿佛从时间的开端传来。
开始时,这心跳声是微弱且极度缓慢的。可紧接着,心跳声愈发地响亮起来,那频率竟然渐渐与弗雷拉的心跳趋于一致!
一下,又一下!弗雷拉的身体开始颤抖,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维持身形——这相互伴生的心跳似乎重合上了一个奇异的波长,每一下,每一下都让她觉得胸腔即将被震得粉碎!
镜石不再粘连着她的手腕,反而隐隐出现了一股斥力,将她向外推开。弗雷拉并没有从任何典籍上了解到相关的资料,因此并不敢放松,还是用力将手腕摁着,看着镜石缓慢地吸收着她的血液。
另一种细微的嗡鸣声在渐强。弗雷拉终于坚持不住,被重重地向后弹开,后背撞上身后那人的胸膛。
她却顾不上止血,甚至顾不上朝身后那人说一声谢。因为镜石在弹开她的一瞬间轰然粉碎,有一团淡蓝色的光团诡异地漂浮在空中,不断拉扯变换着,变换着……
直到,凝固为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形。
“哥哥!”弗雷拉挣开了夏迩环在肩上的手,带着些微的哭腔喊了一声,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整整五年的思念和等待,终于——
“抱歉。”门西勒闪身,并抬手礼貌地摁住了弗雷拉的肩膀。他看着弗雷拉,眉头微皱像是在思索,眼神却是明明白白的淡漠:“你是……那个弗雷拉?”
弗雷拉背后止不住地凉。她慌乱却仔细地打量着兄长的神色,绞了绞苍白的手指:“是弗雷拉,哥哥?”
“抱歉。”门西勒依旧是平板而疏离地道歉,“我并不是你的兄长。”
弗雷拉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方才即将要涌出泪水的眼眶现下干涩无比,令她每一下眨眼都觉得微微的痛。她放轻声,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是我刚才哪里做错了……”
门西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正要开口,却抬眼偏过头去:“斯普兰多,你也在。”
那是一种对着知根知底的好友的、熟稔的口气。
弗雷拉转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斯普兰多,他的背后和双臂外侧,覆盖着着漂亮至极的、属于塞壬的羽翼。
斯普兰多先是朝弗雷拉点点头,才转向门西勒道:“许久不见,父亲托我向你问好。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夏迩,这儿拜托你了?”
“嗯。”夏迩点头。
门西勒毫不犹豫地朝斯普兰多走去。
“哥哥!”弗雷拉的声音带着点儿惊惶的绝望。
门西勒脚下停了停,终究回了头,最后看了一眼弗雷拉。“英灵苏生,你做得很好。”他的目光在弗雷拉还滴着血的手腕和被血色弄脏的裙摆上停了停,“疗伤要紧。”
门西勒与斯普兰多腾空而起,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弗雷拉觉得腿有些软。她死死盯着一根雕花柱上的纹样,觉得其中每一个启承传合都像是门西勒毫无伪装的、全然陌生且带点不愉的眼神。
“苏生的英灵想要获取最大的力量,通常需要吸尽主持者一半以上的鲜血。”弗雷拉的身后传来了夏迩的声音。
“我曾有幸见过三次英灵苏生。”夏迩的声音不大,却让弗雷拉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被这一个个发音渐渐地回了暖,“这是唯一一次,看见镜石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主动地弹开主持者。”
这是……真的么。
夏迩一步步走近。弗雷拉感到自己的头发被轻巧地拢了拢,她的后颈有温热的气息拂过,这让她不禁绷紧了身形,有些微抖。
“这才是我站在这里的原因——我甚至准备好了足够的急救药剂。”夏迩拆开已经散乱的发髻,修长的手指穿过弗雷拉微卷的棕色发丝,耐心且温和地梳理着。
弗雷拉放松下来。她感觉自己焦躁到了极点的心情在这一下一下的梳理当中,慢慢恢复了宁静。
按照原先的式样仔细地交叉编织,最后,夏迩将整个手掌贴上了眼前雪白的、弧度漂亮的后颈,意味不明地停了停,直到感觉到掌下皮肤的紧绷,才向上抚过并将发辫高高挽起。
他暗金色的眸子低低垂着,眼色微深。
“我对治疗并不在行,手腕的伤口你得自己处理。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不错的休息室,你看起来挺需要来一杯红茶。”夏迩为弗雷拉挂上了纤细的发链,“再加点儿蜂蜜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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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弗雷拉确实完全平静了心绪之后,夏迩收走了裂纹晶祖母绿茶壶下的火,带着弗雷拉来到了第一阶面。鳞次栉比、风格各异的楼房整齐而密集地默然站立着,在天幕之下有一种静谧的温馨。
“这里。”夏迩环着弗雷拉,在一个巨大的湖边落下。带着咸味儿的夜风使弗雷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咸的?”弗雷拉俯身沾了沾湖水。
“这一圈是塞壬的居所,因此专为他们设立了一个小型的转移阵,母阵被放置在了几千米的深海。”夏迩解释道,“斯普兰多在这儿也有个小居所。他也能顺带帮忙管理赏金猎人与佣兵。”
弗雷拉不语。她对那个始终温和如智者的……塞壬,依旧有着不小的疙瘩。
“走吧。”夏迩推着她的肩膀走向一个在门栏上放置了一瓣巨大扇贝的屋子,熟稔地拽了拽卡在门板正中间的半截鱼尾。
门很快打开了。斯普兰多已经收起了翅膀,变回了原先的模样。他冲两人笑笑:“等你们很久了。”
斯普兰多看向弗雷拉,他带着笑意的眼睛是极浅的青色:“你们需要一场深入的交谈——是的,这不单是你,也是门西勒的愿望。”
弗雷拉直直地对上他的目光,面无表情。
半晌,她藏在裙摆中的手紧了紧。
弗雷拉垂下眼,大块的阴影遮去了她的脸色。她点了点头,声音平静:“谢谢。”
斯普兰多也不在意,依旧笑着将她让进门,他则与夏迩一道出去了。
弗雷拉直挺挺的脊背抵在门板上,让她觉得有一种恼人的微痛感。她在并不宽敞的门厅中深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又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才高昂起了脖子,迈着已经学得足够优雅的步伐走了进去。
门西勒坐在桌边的卷背高脚椅子上。他看到弗雷拉进来,便放下了手中造型神秘的长筒翘柄辈子。
弗雷拉余光瞟过——那应该是塞壬的东西吧?使用得如此熟练,哥哥你……
门西勒一直没有开口。弗雷拉倒也习惯,自己寻了一只同样的高脚椅子拖了过来,坐在了门西勒的对面。
这一开场的气氛真是不太好。弗雷拉撇撇嘴,拿过桌上的一个胖头鱼小挂件摆弄着,半晌,终于开口道:“那么,该怎么称呼你呢,英灵先生?”
她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快点儿,有礼点儿。
“……门西勒就是我的名字。”
“好,那么,门西勒。”弗雷拉接得很快,“你是,嗯,这只是我的猜测,你是失去了苏生前的记忆么?”
门西勒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不。我被强迫抹去记忆,是在大约二十六年前。”
纵然极力控制,弗雷拉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为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应该问我。”门西勒眼中的嘲讽之色更浓。
弗雷拉彻底破功。她的脑子又回复成了一团乱麻的状况:“可是,我们明明是父亲他捡回来的……”
“你也明明和寻常人类一样,一样长大的!”
“虽然你最后变化了,阿壶说你长出了巨大的爪,可你一直都和我一样是个异人——”
“这点没错。”门西勒打断她的话,“我是龙人混血。”
弗雷拉有些颓丧地垂下了肩膀。她知道他们现在的对话简直就是毫无进展,这样下去只会彻底搞砸这次期盼了五年的会面,可是她当真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
沉默仿佛凝成了结实的砖块,在这个并不算大的空间里卖力地挤压着她。
“你……学得不错。”门西勒突兀地开口。
“?”弗雷拉诧异地望向这个有些陌生的兄长,似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苦恼?
“炼金。”门西勒面无表情地说着,弗雷拉却眼尖地看到他的手指不安分地动了动,“魔脉那种东西无所谓,学到了的技能才真正是你自己的。”
“……啊。”弗雷拉有种奇怪的想笑的感觉。
啊啊,被兄长念叨的那些日子。
两人都没有再接话的意思,于是沉默又开始蔓延。
但这回,周遭的空气明显欢快舒适了许多。
“英灵厌恶被愚弄。”门西勒再次开口,这回,他认真地望着眼前拔高了身形,变得漂亮了,也强大了许多的姑娘,“英灵是被剥离出时间长河的存在。我们是极度主观的旁观者,在人类身上、随着时间行走而发生的事情,对英灵而言并不存在意义。”
弗雷拉垂下眼,难免有些怅然。不过最初的恐慌与焦躁却是没有了。
虽然门西勒这么说了,但弗雷拉还是啰啰嗦嗦地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挺详细地向兄长大人汇报了一遍。“……我一直有和薇西,有和家里通信。大家都很好,丁克最近也在抽苗,听父亲说已经长得挺高了,就是犬牙被他调皮摔断了,说话总是漏风。”
反正按照门西勒的性子,再怎么不耐烦也会板着一张脸等她说完的。
果然,弗雷拉说得口干舌燥,最后随便拿起桌上一只奇怪的瓶子,双手胡乱抓着便将其中的饮料往嘴里倒。
“呼。”弗雷拉舌忝舌忝嘴唇,觉得自己应该告辞了。她认真地叮嘱着兄长:“不要太轻信斯普兰多了。我越看他越不像好人。”
门西勒的眉头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我与他认识了两百五十多年。”
“……”
突然发现周围活动着许多祖宗级人物的弗雷拉表示压力很大。
于是弗雷拉同之前一样,向兄长大人规规矩矩地道了晚安。
当她即将迈出客厅时,后方的门西勒开口道:“我并不后悔。”
“嗯?”
“……在祖玛要塞那会儿。”
弗雷拉笑了。
这就对了。弗雷拉觉得自己还是开心比较多。
哥哥就算突然长成了祖爷爷的岁数,也还是哥哥!
……活着,存在着,那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嘿,她可从来不惧怕兄长大人恶劣的态度和天生冷暴力的一张脸!
刺鸟,哥哥已经回来了哟。你不来见见他么,他现在好像比较能说些长句子了。
弗雷拉觉得有些闷。她停住了脚步,站在湖边,小口小口地急促呼吸着微咸而湿润的空气。
不急。一步一步来,她终究会把那些令人不快的阴谋和诡计一个一个地拉拔出来,让它们翻滚嚎叫着,然后灰飞烟灭。
弗雷拉恶质地想着,轻松地迈开了脚步。她已经看到了正向这里走来的夏迩,她想她需要好好地对他道个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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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什么?”弗雷拉大惊,“教学改革?”
“是的。”玛丽白看上去相当期待,“玛尔多卡校长说,他调了个研,发现历练比坐在教室里打瞌睡要有用得多。于是我们的最后一学年将会完完全全在大陆上度过。”
“旅行啾,旅行啾!”壶豚开心地在弗雷拉的头发上爬来爬去,几次差点儿害得弗雷拉扭了脖子。
“搞搞清楚你现在有多重!”弗雷拉坚定地将壶豚扯了下来,毫不怜惜地绑在了床头柱子上,喃喃道:“我一直低估了校长先生的不靠谱程度么?”
……噢,还有梦魇城主的!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先
其实在大纲里,门西勒经由正规的英灵苏生完全捡回了他漫长生命的记忆,再加上被未知阴谋愚弄的怒气,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与二姑娘彻底分道扬镳的。这也在和基友的讨论中屡次恶狠狠?地提到过。
顶大锅盖
但最终还是没舍得,摊手,为此改大纲改得蛋疼菊紧,不过一想到城主大人是损失最严重的那个(他失去了趁虚而入借安慰之名哔哔——的机会),我就又欢乐了起来DD
二姑娘又要出发了。这是最上蹿下跳?的一场旅行吧敬请期待!w
脖子还漂亮吗城主大人!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