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们得愿欢天喜地,康熙却不愿去看这劳什子选秀。把昨夜拟好的名单交予皇贵妃,自个窝在乾清宫补眠。已是仲春的天气渐渐转暖,康熙嫌火盆烧出来的烟灰把屋子都熏臭了,便让人撤了。
如此一来,空荡荡的东暖阁便有些冷。第二天一早醒来,康熙的鼻子便塞了。他这头皱皱眉让宫人依旧把火盆搬回来,那头吩咐人去太医院给他熬点药。自己走出东暖阁才发现外头正飘着绵绵细雨,白玉栏杆旁站着两个身着麒麟补服的领侍卫内大臣。
康熙定睛一看才看清两人的脸——穆克登和索额图。看到后者那张脸,康熙刚起床一直未运转的脑袋才开始高速转动了起来。想起自己还没换下睡衣,便急急转身隐入宫中。
康熙一转身,太子的身影就出现在丹陛下。索额图两人一眼望见那显眼的杏黄色,赶忙上前理了理马蹄袖打千道:“奴才索额图(穆克登)叩见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胤礽在此看到索额图倒是有些高兴,抬手道:“二位大人快快请起,尔等今日可是当值?”
“是。”
胤礽望着两人粘着水珠的官帽檐口,勾唇宽慰道:“两位大人当值归当值,可要保重身子啊。”
二人依言谢恩,胤礽不多做停留,转身站在乾清宫正殿外侧等候宣召。
等胤礽得令进入东暖阁时,康熙已经换上常服。胤礽听着康熙说话带着明显的鼻音,抬头道:“外头下着雨,天气还未转热,皇阿玛还需当心龙体啊。”
康熙不听他这客套话,摆摆手,转而问道:“昨夜的选秀你可看够了?”
“昨夜两位弟弟到后来都快睡着了,儿臣便送他们回了乾西五所,自个也未再回宫后苑。”
康熙冷哼了一声,“朕早跟你说了,那些秀女和这宫里的嫔妃宫女差不多。你再看能看出花?”
“您话也不能这么说,儿臣也是去瞧瞧大哥的眼光如何嘛。”胤礽不以为然地说。
康熙不欲与他再争辩,起身理了理袖口道:“罢了,今个是你皇玛嬷的忌日。太皇太后玉体近来多有不适,朕便令人从简而办。你随朕来吧。”
胤礽闻言,收敛了神色,作揖道:“儿臣遵旨。”
位于乾清宫的景仁宫是康熙的出生之地,也是章皇后生前的寝宫,直至康熙继承大统她也未移宫。康熙脑海中关于这位生母的记忆只有岁那两年,在这之前与她也不过是几面之缘。饶是如此,康熙也因她的过世伤心了很久。即使已过去二十三年,但康熙心里依旧有些黯然。
后头的胤礽缩着脚趾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康熙,沉着脸不敢说话。心里暗恼自己竟然忘了今日是皇玛嬷的忌日,早晨入了乾清宫还与皇阿玛嬉皮笑脸,这会也不知道皇阿玛会不会恼他。跟着康熙这么多年,即使康熙如此溺爱他,他依旧认为自己没这胆子去捊那老虎须。
如此一来,一早就侯在景仁宫外头的几个小阿哥远远地望见皇上和太子都沉着脸的模样,顿时齐齐绷紧了身子,低着头战战兢兢地下跪道:“儿臣请皇阿玛圣安,请太子殿下金安。”
康熙心下虽有些黯然,却依旧心态平和。当下见几个小儿子如受惊的小兽的模样,暗道他们可是被自己吓到了?便想冲他们安抚性地笑笑,不过转念又想今日这场合若是笑了,岂不是不伦不类?又望着那头早已准备妥当的典仪官,索性就不再理会他们,随意道了句:“平身。”便入了景仁宫。
身后那些小兽们闻皇阿玛低沉的声音,越发不敢多有动作。都妥妥当当地安放着自己的手脚蹑蹑地跟在太子身后。
景仁宫正殿上方供奉着章皇后的灵位,下头香案摆放着香炉和贡品,整个正殿焚香飘绕,连着康熙看那墙上的画像都不太真切。他上前几步敬了三炷香,领着诸皇子对着灵位下跪叩首后,便算完事了。
康熙站在景仁宫屋檐下,余光瞥见身后的太子面色微沉的模样,估模着他有心事。就先遣散了众人,自己接过梁九功手中的油纸伞,拉着胤礽的手臂把他扯入伞下。
胤礽倒是显得诚惶诚恐,作揖道:“儿臣岂敢劳烦皇阿玛,还是儿臣来吧。”
“得了,走吧。”康熙瞥瞥胤礽那身高,颇为不认同地撇撇嘴道。
胤礽心里忐忑,是以没注意到康熙对他身高的鄙视,只是一味地垂眼跟在康熙身边,看着自己的靴子一沓一沓地踩在水洼里,漾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一旁的康熙虽是想问点什么,但想来想去,觉得问什么都不合礼仪,一来二去两人便一路无语,踱着步子转眼间就到了毓庆宫。
胤礽似乎直至头上的伞撤去才回过神,他瞥了眼这熟悉的惇本殿收回眼,朝对面的人跪道:“儿臣谢皇阿玛。”
“平身,外头冷,你快进去吧。朕去宁寿宫看看皇额娘。”康熙扶起他,拍拍他的头道。
“是。”胤礽垂眼道。
等康熙的身影消失在眼中,胤礽隐入惇本殿,冲自个的贴身小太监头上一顿狠拍。那何玉柱心知主子为何时恼火,心下有愧便不求饶。任由主子像拍苍蝇似的对他。
胤礽觉得拍够了,模着自个发红有些疼痛的手掌,冲何玉柱哼了一声,也不愿跟他说话了,嘟着嘴走入西暖阁去。
再道那已经离开毓庆宫的康熙,他素来讨厌这种雨天,加上今天他感冒了,塞着鼻子踏着水又平添了几分难受。思索着去了宁寿宫就回乾清宫好好地窝着。
宁寿宫和毓庆宫不过隔着一个奉先殿,不用走几步便到了宁寿门。还未踏进去便听里头传来一个小女孩稚女敕的抱怨声:“三姐姐,昨夜我本想去看一眼那些秀女的,可嬷嬷说什么都不让我去,真讨厌。”
“那些秀女本来就没什么好看的。你若是想看,现在也可以去看那些昨日新入宫的娘娘们啊。我额娘的永寿宫昨日便进了一个答应。”
“现在看有什么意思……”
六格格摆手正欲再说什么,却被三格格捂住了嘴。只见那三格格皱着眉,探头探脑地朝宁寿门外看了看,未果。便又沉着脸走上去看看究竟是何人在偷听。这一看倒是把她吓了一跳,慌忙跪下道:“儿臣不知皇阿玛在此,冲撞了圣驾,儿臣该死。”
未等康熙开口,宁寿门里又蹦出一个小女孩,那孩子望着康熙显然有些好奇,她的手指头点着自己的下巴,眨巴着眼望着康熙,丝毫没看到跪着的三格格着急的表情。
康熙望着那孩子的模样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他打定主意不出声了,看看这孩子会说什么。却听那三格格终于出声道:“皇阿玛,六妹妹年幼无知,冲撞了皇阿玛,还请皇阿玛莫要怪罪于她。”
那孩子听这话,倒是想起了她的三姐姐,她侧目见三格格跪在地上,便嘟囔着:“皇阿玛?”又愣愣地想了一会,终是恍然大悟,学着三格格的模样跪下道:“儿臣叩见皇阿玛。”那声音带着少许不确定和迟疑,却无害怕。
康熙被三格格这一打岔,失了乐趣,心下有些失望。只是留了句“平身。”便入了宁寿门。他对这宫里的格格一直未有留意,现下想那六格格却不知她是哪个宫妃的女儿。出言询问梁九功,他答道:“翊坤宫郭贵人。”
康熙皱眉,好是搜索了一番脑子里的记忆,半响才问道:“可是宜妃的亲妹?”
“正是。”
康熙暗道怪不得他看那六格格眼熟,原来是有些宜妃的影子。
虽说今日不用御门听政,但折子还是一本不落地送往南书房。顾着自己的身子本是安排在二月中旬的巡幸畿甸只有拖到二月下旬。康熙估模了那个时候天气也更暖和点,走起来应该也方便很多,便准奏了。
巡幸的路线、时辰都由明珠他们安排好了,至到临行的前一天,明珠突然凑到御前启奏道:“皇上巡幸畿甸,多日不在宫内,不知这政务?”
康熙闻言皱眉,这话由明珠说出来虽然说是他的好意提醒,但康熙听在耳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一旁站着的索额图如今是再入这南书房,多了几分人生的惆怅,也多了几分谨慎。他偷偷瞥见康熙皱眉的模样,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但康熙却没想过放过他,只听康熙说:“索额图,你说说看。”
索额图倒是没想到康熙会把这种明显有某种意图的问题丢给他,他暗吟道此次巡幸只有太子一个阿哥随扈,既然如此,那不若皇上亲自处理,如此他便答道:“奴才以为,皇上此次巡幸京畿,离京城不远,可将折子具送至御前批奏。”
康熙撑着头望着御案上那盆万年青轻言道:“如此便依索爱卿之言。”
他这次本就没想过让其他人接手这政事,上次南巡所谓的太子监国其他几个阿哥辅政那都是身体原主搞出来的劳什子。在他看来,既然集权那就集权到底,何必让那几个阿哥都来分这杯羹,给他的小太子找不开心呢。
明珠虽有意让大阿哥辅政,但康熙都发话了,他也只能垂首答道:“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