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使臣当日回了行馆,说要书信与他们的皇帝,再做定夺。康熙也不急,晃晃悠悠,日子就到了年前,宫里已开始备年货了。罗刹使臣才受到他们皇帝陛下的旨意,指令使臣先答应大清的要求。
第二日,使臣依照旨意向康熙转达了沙皇的意思。康熙不置可否,只是道:“尔等何时将居在外兴安岭与乌第河之间的罗刹居民带走,何时再谈判。”
使臣对康熙强硬的态度无可奈何,只得转移话题道:“我皇望将谈判地点定在色棱额,不知陛下之意为何?”
“尔等欲定在色棱额的立场和理由是什么?”康熙反问道。
“陛下,色棱额为我罗刹边境一繁荣之城,若将地点定于此,日后也不会亏待了大清的使臣。”
色棱额正是罗刹境内一小城,康熙以为在罗刹作为战败国的前提下,断没有将地点定在罗刹境内的道理,当即便反驳道:“朕以为使臣之言不足以服众,朕之意是,定于雅克萨城,于你我两国都方便,如何?”
“这……”二人有所迟疑,但沙皇旨意中也未明确说明非得要定在色棱额。这两个想蒙混过关、交差了事的使臣便想康熙妥协了。
“如此便好,望尔等向罗刹皇帝表示朕的友好之意。不知使臣何日离京,朕可遣人护送尔等至边界。”
“不劳陛下费心,我等明日一早就启程,必向沙皇陛下转达您对他的问候之意,也愿您圣安。”
至此,使臣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他们后脚踏出京城,康熙便举行了封笔大典,并盼着明年能轻松些。康熙二十五年整整一年,从江南科考案到查办明珠,从河道案到罗刹来使,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康熙钻进公务里,忙得晕头转向。
所谓人一无事做,想得便多。一早醒来,窝在被窝里不愿更衣下床,想起胤褆也到了该出宫建府的年纪了,也不知该给他安个什么职。正是此时,梁九功的声音从外头传来:“皇上,太子爷给您请安来了。”
“宣。”康熙坐起身披上外衣,道。
“儿臣胤礽请皇父圣安。”行至离床前五尺开外的地方,跪倒。
“平身。”他又见胤礽走进来留下一地水印,朝外头亮堂的白色瞥了眼,问道,“外头可还下着雪?”
“是,但已比昨夜小了许多,行走还算方便。”胤礽答道。
“你走过来的?”康熙望见他厚实的靴底,上面还粘着白色的雪粒,皱眉问道。
“至帝宫,儿臣以为乘车辇实为不敬。”胤礽道。
康熙恐其受凉,便将梁九功一早送来的暖壶塞入他手中,道:“昨日的功课你去搁在矮案上,朕择日再看。”
说完就从被子里伸出脚,穿上靴子下了床。胤礽依言放下功课,回头便见康熙在解着睡衣的扣子,丝质的睡衣从肩部一点点滑下来,皮肤在明黄色的映衬下显得白皙,顿时闪瞎了他的眼,他慌忙移开视线,问道:“皇阿玛,您可要梁公公入内服侍您?”
康熙闻言,想起梁九功那冰凉的手指,贴在身上都能起鸡皮疙瘩,断然拒绝道:“不用。”
梁九功在门外听这话,撇着嘴一脸委屈,他在乾清宫的屋檐下守了一个晚上的夜,手能不凉么?
康熙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朝胤礽瞥了眼,道:“朕看你好似很有空闲。”
“儿臣打算给您请了安就回去的。”胤礽嘟囔道。
“得了,明日既是元旦,你也不必急着读书,待会陪朕去宫后苑走走。”
“儿臣遵旨。”
说话之间,康熙已整理好行头,推开门往外头走去,胤礽赶紧搁下暖炉,跟了上去。梁九功替康熙披上披风,提着伞就要跟上去。却被康熙一手拦下,只见康熙抢过梁九功手里的伞,道:“不必跟着。”
二人沿着单面连廊往景和门缓缓走去,康熙主动发话问道:“你大哥过了元旦便要出宫了,工部说宫外的府邸已经建好了。朕寻思着该把他放哪去,你可有建议?”
“儿臣以为,皇阿玛可向大哥征询看法,再斟酌考虑。”胤礽掩去神色,道。
“朕已问过胤褆了,他说任凭朕安排。”康熙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胤礽道,“若朕给你这个权利,你会将他置在何处?”
“儿臣不敢贸然逾权。”胤礽着实觉得康熙在为难自己。
“但说无妨。”康熙心下流过一丝失望,转而看向乾清宫空旷之地上积厚的白雪。
“儿臣以为比起笔墨,大哥更善骑射,不若让其供职于兵部。”胤礽思索片刻,答道。
“嗯。”他不置可否,一脚跨出景和门。
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最清楚的莫过自己,胤礽所思所想,康熙也能猜出几分。胤礽身为太子,感受到胤褆对自己的储君位生出的心思,自然是紧张万分,康熙对此也能理解。
只是令康熙想不通的是:胤礽连自己这个皇父都要小心防着,自己一心想将治国用人之道教予他。他倒是好心当作驴肝肺,百般以为自己要试探他。他都是太子了,自己用胤褆试探他有何意义?
康熙陡然升起几分无力感,他真想敲着胤礽的脑袋,让他换个角度想想。自己既立了太子,岂有轻易废了的道理。若他不做罪大恶极之事,待自己百年之后,皇位迟早会落在他手上。对未来的臣子,又何必一直看人家不顺眼,给人家找不痛快。
胤礽不知康熙想敲他,他望着前头越走越快的人,一脚一脚地踏进雪里,快步跟上,伸手拉住康熙的手,道:“雪地滑,请皇阿玛小心点。”
胤礽一言恰到好处地止住了康熙对他的怒火,康熙侧头望着儿子光洁的额头,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凉意,皱眉道:“你的手为何如此凉?”
“儿臣的手,一到冬天就这样。”胤礽眨着眼睛解释道。
“待会让太医给你看看。”康熙放慢了脚步,转过头道。
“是。”胤礽往前大跨了一步,贴近了对方,应道。
余光瞥见胤礽细长的眉眼向上挑了挑,康熙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置气就算了吧。
二人行至宫后苑,直接往上了御景亭。御景亭地势高风大,胤礽待了一会便受不了了,不敢跟康熙说要下去,只得躲在康熙身后。康熙站在亭子北面看那头被雪覆盖的景山,感受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抖动,回头一看,却见胤礽瑟瑟抖抖地躲在他身后。康熙一侧身,刺骨的凉风失去了阻挡,直面向胤礽脸上扑去,惹得他直吸了口凉气。
康熙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解下披风替他披上。胤礽阻止道:“皇阿玛龙体要紧。”
“冷就穿上。”康熙一边系着披风的带子一边道。
这时,御景山下传来一阵孩童的叫闹声。康熙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抽了抽嘴角。行至亭边朝下头看,果不其然,两个猴孩子滚在雪堆上,冲着对方扔着雪球,一边扔还一边大声叫唤着。康熙估计这整个宫后苑都听到了,抚额暗想,温僖贵妃和宜妃怎么连两个猴孩子都看不住。
胤礽看着他们倒很好奇,他小时候从未玩过雪球,却有想玩的时候。记得那个时候他还住在乾清宫侧殿,看着门外厚厚的雪,本想让宫人带他去玩的,可被皇阿玛察觉了,立马用一句“玩雪会断手”的话吓唬他,他立马就不敢去了。待长大了点,日子也忙了,加上他怕冷,便再没想过玩雪。
“胤礽在想什么?”康熙欲下御景山亲自去收拾那两个猴孩子,却见胤礽怔怔地望着下头,便问道。
胤礽回过神,笑道:“皇阿玛可记得您以前吓唬儿臣说玩雪会断手?”
康熙撇开眼,这事身体原主都不一定记得,他怎会记得。不想扫了胤礽的兴致,只得一边下阶梯一边道:“朕那时虽是吓唬你的,但也不无道理。”
胤礽未置可否,随他下了山。
胤禟当日被胤禛一箭射中,养了足足三个月的伤,宜妃才准其下床活动。今早他就是趁着宜妃还未起床偷跑出延禧宫的,抱着许久未见的胤俄。胤俄这几月虽未被温僖贵妃禁足,却被限制了活动范围,今日一早,故人见故人,二人互诉了一番苦,便“狼狈为奸”地滚进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连康熙和胤礽在御景亭上都没看见。
胤禟左手手劲不如从前,便团了一个坨大的雪球用右手冲胤俄扔过去。胤俄往另一边一滚,躲了过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出一个一早就藏起来的雪球。兴许是胤俄用力过大,没砸中对面的胤禟,反倒从胤禟头顶飞过,冲刚从御景山上下来的康熙飞过去。
康熙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受到头上一阵重压力,而后有细碎的雪从常服冠檐口落下来。康熙忙摘下常服冠,看了看,零碎的雪散在常服冠上,冠顶垂下的流苏也沾染了雪籽。康熙将常服冠倒立过来抖了抖,又将之递予胤礽,冲胤禟二人冷着脸走去。
胤俄在看到雪球和康熙越来越近的时候就长大了嘴,听到雪球砸中帽子的声音时,他又伸手捂住眼睛,避免看到康熙铁青的脸。胤禟看到胤俄夸张的表情时,便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一回头便见康熙沉着脸朝他们走来。忙招呼着胤俄过来。
“儿臣胤禟(胤俄)叩请皇阿玛圣安。”
“平身。”康熙看着二人跪下,整个小腿都没在雪里,皱眉道。
“谢皇阿玛。”二人沐浴在康熙的视线下,瑟缩地站了起来。
“把你们的两只手都伸出来。”
康熙一言,让二人以为康熙要打他们手心,扭扭捏捏了一会才缓缓伸出手。抱着康熙的常服冠的胤礽看了眼二人冻得跟萝卜一般的红手指,暗自唏嘘了一下。
康熙伸手捏了捏胤禟冰凉的左手,上头还有雪融化的水迹,嗤笑道:“你还想不想要这只手了?”
“儿臣知错。”胤禟吸着通红的鼻子道。
“平日跟着你们的内侍呢?”
“唔……儿臣是偷跑出来的,他们不知道。”胤禟的话语越来越小。
“哼,有出息了。”他收回手,掏出绢巾擦了擦雪水,冲后头的人道,“梁九功,你这个总管怎么当的?主子丢了这么久,奴才竟一无所知。”
胤礽闻言,停顿了一会,还是细声提醒道:“皇阿玛,梁公公不在。”
康熙瞬间不说话了,半响才对胤禟二人道:“尔等先回去。”
“儿臣遵旨。”二人见无处罚,松了口气。
“哼,别给朕想歪主意。过会儿,朕要派人去贵妃和宜妃那,将尔等今日的壮举一一告诉她们。”康熙恐二人又钻到别的地方去,威胁道。
作者有话要说:默哀,等下还有一章,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