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入宫时,一双水润杏眼全是忧伤,小小年龄,面容却沉静如水。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再没有阿玛额娘,她对他们的思念和伤感,只能在适当的时候,用适当的方式表示。
崔嬷嬷跟她叨念了好多遍,见到皇太后、皇后时,千万不能忘了规矩,行礼要规范,要是皇太后、皇后提起阿玛额娘,千万不能肆无忌惮的哭,不要多嘴,不要为忤逆别人的意思,不然就得不到别人的喜欢。兰馨知道,她以后是皇上和皇后的养女,如果皇上皇后不喜欢自己,那么以后就没人会喜欢自己。
卿婷静静看着这个清瘦的小女孩给自己请安,这就是那个莫名其妙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的兰馨,现在只是个失去父母的小女孩,柔声道:“孩子,快过来,到皇额娘这里来,以后,要叫本宫皇额娘。”把兰馨抱到怀里,感觉这女孩很轻很瘦,不知道是不是守孝的缘故,这孩子现在看起来很老实乖巧,估计是不熟悉的缘故。
“皇额娘。”兰馨低声叫了一声,既然人家都说是皇额娘,她也不能不回应一声,“兰馨谢皇额娘怜悯。”这女孩也懂规矩,忙让跟着自己进宫的人给皇后磕头。
卿婷抱着兰馨,吩咐道:“郭嬷嬷,带兰格格的人下去安置吧,本宫先跟兰格格说会儿话。”顺便给她们讲讲宫里的规矩。皇后身边不是只有一个嬷嬷,只是容嬷嬷是皇后的女乃娘,身份特殊更得皇后倚重。
郭嬷嬷行了一礼,皇后的意思她当然明白。
她看着兰馨,眉宇间能看出她额娘的影子。“兰儿,还记得皇额娘吗?上一次见你,你才这么高,跟在你额娘身边,可现在……唉,兰儿,本宫要你记住,你额娘很疼爱你这个女儿,你要过得好好的,才对得起你额娘。”
“兰儿谨遵皇额娘教诲。”兰馨听到卿婷提起她额娘,眼睛不由得红了,但还记得规矩,不敢造次,她被卿婷抱在怀里,怕弄脏卿婷的衣服,只是用手帕小心翼翼擦了擦眼睛。
卿婷叹了口气,柔声道:“兰儿,想哭就哭吧,皇额娘这里,你不用忍。”这么小的孩子,恐怕真的像曹雪芹形容的那样“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但这皇宫不就是这样,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想有所作为,手里必定有足够的底牌。
兰馨只有一张底牌,被奉旨抚养的遗孤,卿婷的底牌是那拉氏留给她的,外加她知道剧情,可是剧情以外的事情呢?还是需要卿婷一步一步自己走。卿婷抱着兰馨,任由她在自己怀里低泣,以后她能在宫里肆意哭泣的机会几乎没有。
等兰馨哭够了,卿婷低声细语宽慰她,带着她去看她的房间,问她还需要增加什么,平时有什么喜好。“你只管跟皇额娘说,不必拘束。兰馨平时读什么书?”
“回皇额娘的话,额娘在世时,教导兰馨读了几本书,满文、蒙文也教了些,”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女戒》、《列女传》额娘也教兰儿读过。”
“看来是个聪明的姑娘,不知道你写字如何,皇额娘这里书和字帖不少,皇额娘也为你准备了几本书。现在你身上有孝,闲时少不了要抄几卷佛经供到佛前,不过你还小,佛经佛珠一类的东西碰多了反倒不好。”卿婷算了下时间,兰馨一进宫先到皇太后那里磕头请安,然后才到自己这来,估模着该疲惫了。“崔嬷嬷,照顾格格休息一会儿。听蝉,闻秋,好好伺候格格,听蝉,把小厨房的糕点拿些来,还有热腾腾的□怎么不见端上来,这天日渐冷了,炭火用了还嫌早,吃口热食身上还暖和些。”这离晚膳还有些时间,先让兰馨吃点东西垫垫,刚才模着她的小手有些冷,得让太医过来瞧瞧,别小小年纪落下病根才好。
听蝉答应着,不一会儿,便端着刚出锅的糕点和□进来。
卿婷笑道:“兰儿,尝尝这□合不合口味,趁热喝,凉了味道可就是两样,挑两块喜欢的糕点,要是不对味,就跟皇额娘说,皇额娘让小厨房重做。”
“多谢皇额娘爱惜,兰儿早听额娘说,皇额娘的小厨房做的好糕点,兰儿还记得,那年进宫,兰儿很喜欢吃玫瑰糕,回去后,缠着额娘要了好几次。”兰馨说着,脸色有点黯然。
这孩子真有眼色,怕是昔日听她额娘提起过这些事,这番话说出口,显得她既不忘本,也对卿婷有亲近之意。卿婷心里暗暗感叹,这孩子虽然看着天真,但审时度势的能力还是有的,这么看来,倒有些像她的那位死党,看着简单,又爱花痴,其实心里别提有多清楚明白,但兰馨有些方面还不如她,她该下狠手的时候绝不会像兰馨那般,明晃晃贴着恶人的标签,绝对做得表面看自己是有理有据,背后整不死也要让别人一辈子不舒服,要是能顺水推舟把事情推给别人,自己坐享渔翁之利,她也是毫不犹豫,光自己就帮她处理了多少事。看兰馨这个样子,把她往那只红甲鱼的方面培养,也是不错的选择。
看着兰馨吃了几块糕点,卿婷又把服侍她的人敲打一番,让兰馨先休息一会儿。“今日刚进宫,不急着去拜见其他娘娘。”
估模着今晚乾隆一定来,卿婷很“好心”的吩咐小厨房今晚的菜做的素净些。
乾隆是晚膳时候来坤宁宫的,还刻意不让人通报,卿婷心里鄙视,装什么装,整个皇宫就你一个大尾巴狼,远远就能看到你的大尾巴,你没听见你一进坤宁宫,坤宁宫新养的狗都叫了?一同用膳的,当然不能缺了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还有四格格也被卿婷宣来,两位阿哥正姐姐长、姐姐短,四格格偶然说几句温情话,被乾隆听了个正着。
孩子们像乾隆行过礼后,卿婷笑道:“以后可都是一家人了,兰儿和四格格年纪相仿,女孩子家,更该亲近亲近,顺道,让孩子们见见皇阿玛。”都不知道四格格多久没见着她这位做皇帝的爹,还有两位阿哥,据永瑆所言,最近乾隆没空到尚书房恐吓五阿哥以外的孩子,所以永瑆也有段时日没见他的皇帝爹,永璂呆在坤宁宫中,见皇阿玛的机会也不多。父亲再不好也是父亲,卿婷一直都疑虑的是,没有父亲和有一个坏父亲,到底哪个对孩子成长更有利一些,就像世豪,一个在外面花心的父亲算不上好父亲,可他是益清、敬孟的生父。对这些孩子而言,不管乾隆做过什么,他终究是他们敬仰的父亲。
乾隆对此很满意,笑道:“皇后说的是,小四要常来陪陪兰儿,不要生疏。别因为朕来了就不自在,给朕加副碗筷,朕随便在这用点。”
不用人吩咐,自然有人取来乾隆的碗筷。卿婷心道:你确定你想吃?这可没大鱼大肉。“皇上,今个小厨房豆腐竹笋汤做的不错,皇上先喝口汤,开开胃?”卿婷在乾隆点头后,亲自盛了一碗汤放到乾隆面前,又对兰馨笑道,“兰儿,别怕,你皇阿玛最疼爱孩子。”
兰馨乖乖说道:“回皇额娘,兰儿自知皇阿玛仁慈,才接兰儿进宫,兰儿对皇阿玛的养育之恩,感激不尽,兰儿愚笨,还望皇阿玛不要嫌弃。”
“朕看你一点都不愚笨,你就安安心心呆在你皇额娘这,亏待不了你。”乾隆看着兰馨乖巧的样子,心里增添了几分喜欢。兰馨虽然因为父母辞世而清瘦了不少,可是她原本就不是那种纤巧娇弱型的女孩,脸庞依然有着圆润之感,看上去可爱又有喜气,而且兰馨放得开,进宫到现在才几个时辰,一点没有怯懦之感,很投乾隆的欢心。
卿婷看四格格原本就沉静,乾隆进来后更是低头不语,便笑道:“皇上也别光顾着看兰儿,瞧瞧小四,有些日子不见,又长高了不少,越发是个水灵的姑娘了。”
乾隆看着四格格,虽然年龄还小,但纤纤弱质,依稀有了美人的模样,低眉顺眼,看着气质温婉,便笑道:“可不是,一不留神,小四都要成大姑娘了。”
卿婷接口道:“可不是,转眼就十二岁了,这日子过得真快。”看乾隆那副样子,就知道他绝对想不起来四格格多大了,更不知道四格格和兰馨哪个大哪个小,四格格清瘦纤巧,兰馨看着身量不低,估模再过一阵子,就该恢复她原本微丰的体态。
果然,乾隆听了此话,笑道:“朕的小四是个好姐姐,待人最和善。兰儿,你刚进宫,不懂的地方不少,你皇额娘平时公务繁忙,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问小四。小四,有空就常到你皇额娘这里来陪陪妹妹说话。”
四格格连忙答应着,说道:“兰儿妹妹为人真挚,儿臣也很喜欢兰儿妹妹。”
卿婷有一种欣慰,皇家的孩子太懂规矩了,懂规矩就意味着能好好保持秩序和距离的美感;但她也感到胃痛,懂规矩过了头会容易消化不良的。
她把目光投向四格格,表情、态度得体,不知道她之后会跟纯贵妃怎么说。卿婷面带微笑,让宫女给四格格布菜,要是没记错,纯贵妃没几年的寿命了,现在看起来,纯贵妃气色还是挺健康的,永璟去的时候,她协助处理宫务,精神头更好。
用过晚膳,四格格和兰馨陪着卿婷说话,说些宫里的规矩,听兰馨讲讲盛京的风俗;乾隆盘腿坐在炕上,考问永瑆和永璂的功课,好在两个孩子回答的不错,估模着乾隆想在新女儿面前树立慈父风范,比往常多了些和颜悦色,这几个人看上去倒有几分温馨的感觉。
等把四格格和永瑆都送了回去,又安置好兰馨和永璂,乾隆和卿婷也开始梳洗,准备安歇。卿婷一边摘下头上的发簪,褪下腕上的镯子,一边想:今个奇怪了,没恐吓孩子。
“辛苦你了。”乾隆看着褪去铅华的卿婷,柔声道,惊得卿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哪担得起皇上一句‘辛苦’,皇上把孩子交给我,是信任我,我既然担了这个责任,自然要做好,只是,皇上您最清楚,我……”卿婷的语气带上几分自责,“我事事都想做好,谁让我是继后,生怕别人说一句不好,可我也知道,我比不上孝贤姐姐,富察姐姐本来就是万里挑一,我也不敢奢望自己能比上孝贤姐姐,可是,可是,我就是希望有人觉得,我也不是那么差劲,不能比上全部,总能比上三分之二,结果……”说着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
乾隆诧异,不明白平时坚强的皇后今天是怎么了,纳闷道:“好好地,你说这些话干什么,你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后宫交给你,朕很放心。”乾隆不否认她的话,他从来都不认为那拉氏能跟富察氏相比,虽说最近那拉氏处事有所软和,但也是不能相比的。
放心你的头,后宫恐怕你最不放心的就是那拉皇后,令妃生产前,你去木兰前,跟那拉说的什么,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告诫那拉氏,别以为你不在宫中,就可以为所欲为,还有乾隆十八年东巡的时候,你竟然发令谕旨令舒赫德随护那拉氏前往盘山,你是怕皇后出事还是找人监视?要是还嫌证据不够,咱说说你为什么迟迟不让那拉氏行亲蚕之礼?乾隆十九年,那拉氏都做皇后四年了,才终于实行皇后这一项职能!卿婷心里默默吐槽,表面上却放下拭泪的手帕,低着头柔柔说道:“皇上何必安慰我,我自个心里清楚,自个有时候真是讨人嫌,可我有什么办法,就怕后宫不服我,只有越发讨人嫌。”卿婷轻轻叹了口气,“今个孩子围在我身边,我突然明白过来,以前我是想差了,做皇后是要重规矩管理后宫,可做皇后也要施恩惠照顾孩子,可是孩子们因为我威严,都有些怕我,在我面前,一个比一个懂规矩,我是希望孩子们都懂规矩,可是也不想因此抹杀了孩子们天真单纯,今个见了兰馨我才明白,我从前错在哪里。”
“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朕何曾说过你什么,朕哪里能不明白,你做皇后不容易,而且这规矩是祖宗传下来的,谁不需要守?要朕说,你就是过了些,朕看你最近做的很好,小十二功课进步不小。”乾隆一边安慰皇后,一边猜测皇后说这些话是否有所图。
“小十二……”卿婷低泣一声,低声道,“现在从我身上掉下来的,就只有小十二了。我也看开了,我都这岁数,也不奢求什么,况且小十一还寄在我名下,现在又有了兰馨,别的孩子都要叫我一声皇额娘,作为母亲,我已经满足了。”
乾隆一想,皇后三十多岁才有了小十二,以往为了孩子有长进,才那般严格,却又因为得子晚,对孩子颇为溺爱;要说管理后宫,昔日富察氏做起来得心应手,但富察氏是正妻元后,理所当然,而那拉氏是扶正的继后,自然有困难,要树立威信,只是,这女人为了立威信,也厉害过头了……乾隆想到这些日子皇后不仅是装扮上比以前素净,行事也柔和许多,更兼令妃生产时,她行事很公正,便说道:“你的为难之处朕心里清楚,你对孩子,疼爱是有的,要求也不少,总之都是为了孩子好,其他皇子皇女朕看你也很尽职。兰儿的性情朕很喜欢,你就让她继续保持那种天性,你不是也认为她的天性令人喜欢。小十二嘛,比以前长进许多,看来皇后最近的教导做的不错,日后也该如此。”乾隆想了想,又说,“作为皇后,你不用怀疑自己,只要你多学习孝贤的宽厚,以你的能力,定能成一代先后。”
卿婷做出恭顺的样子,说道:“有皇上这句话,臣妾无比欣慰,臣妾定将孝贤姐姐作为榜样,不负皇上的期望。臣妾因为自己心中惶恐,竟然对皇上大发牢骚,让皇上操劳国事之余,还要为臣妾烦心,真是罪过。”卿婷起身行礼谢罪。看来,乾隆对继后的信任和肯定,也就那么一点。不过,既然你希望兰馨保持她的本性,我一定照做,我还会让她,让永璂,都更得你的喜欢。
乾隆打个哈欠,说:“朕也困了,明个还要早朝呢。”
就是说他要睡了。其实,睡觉这事没什么,就是睡觉嘛。卿婷自我催眠:就当他是沈世豪,沈世豪就是爱玩精神恋爱~~怎么没办法把他精神阉割了~~乾隆睡相不算坏,再说睡在一起也不一定要做什么。
就是第二天,卿婷听说,乾隆又准备接一个王府格格进宫,卿婷抑郁了,丫的这格格乳名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