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食婆婆轻轻一拍,捆住凌路的触手蔓藤便自缩走了,她用衣袖擦干净自己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忽然展颜笑道:“傻孩子,蛊不是这样养的.”
是因为经历过太多太多吧?一生之中,多少风浪、多少痛楚、多少得失、多少悲喜、多少感慨?被凡尘事纠缠数十年的老人,很多时候,心境都意外的坚强.
“蛊不是这样养的.”想转开话题,但空白的脑子想不出要说什么,老婆婆又重复了一篇.说完了,顿了顿,枯黄沧桑的脸露出了慈爱的神色:“傻孩子,你一直都用正性的药草去喂养这只蛊吧,蛊不是这样养的……寒哥,始终还是学了那本蛊术残卷.”
“我……”
我什么呢?其实凌路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什么才好.这个时候任谁都知道,老婆婆刚刚只是在演戏.
毒食婆婆轻声叹气:“刚刚这个女人说得没错,天一神水是江湖排名第十的剧毒,早先太大意,没有察觉檀木盒上做了手脚,我用手碰过,又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只是刚好你这孩子又来闯谷,我知道这个女人疑心极重,假如我刚才不出来,她必定会返回来试探.所以我就装作没事走出来,其实是把毒性强压下去了.”
她说着话的时候,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凌路腰间的香袋,凝视着这个香包,老婆婆神情恍惚:“见到这个香包,我就知道你和寒哥必定关系匪浅,但那时我身中剧毒,只想骗得这女人快快离去,才演了这出恶戏.”
毒食婆婆满头白发,却没有残年烛火的迟暮老态,她一直都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然而此时褪去了伪装,她和普通的老婆婆没有什么分别.
“后来你说,是这个女人害死了寒哥,我自然不能放过她.她若是出了毒谷,天大地大,我还真的不能奈她何.她有避毒的宝物,但这宝物却没有解毒的效用,我一生精于用毒,在银念珠上做小小手脚又有何难.她运功时感到气机不顺,是因为我在银念珠上沾了些许麻药,摩擦手臂时皮肤会变黑,是利用了她体内没完全解清的腐骨粉.银念珠既能测毒,也能够引出毒,她用银念珠碰触手臂,自然会带出余毒,令手臂变黑.说明白了,其实也简单,我不过是造出了一个中毒的假像罢了,她对药理不精,疑心又重,必定会以为自己真的中毒……饶她奸似鬼,也着了老太婆这道.”
毒食婆婆怔怔的看着李大夫冰冷的尸身,已不觉又泪流满脸.
“当年、当年……假如你我的脾气能够温一点、柔一点,又怎会弄得如斯田地?……当年,你为何不能让让我?……我知道是我做错,你要我改,我一定会改的…你明知道我那时只是生在气头上,才会说出那些话……呜~~~你知道我最听你话的……为什么要对我失望……呜呜~~~”
“呜……我在说什么……我怎么可以这样说……呜呜……”
“寒哥,不是你的错,是我错、是我错……我不应该那么固执的,我不应该那么倔强的,假如我肯改过自新,肯向你低头道歉,是不是,你会和从前般,笑着原谅我?”
这么多年,假如我们其中一个可以大方一点,退后一步,是不是,就不会是这个结局?
只是,我们都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毒食婆婆呢喃自语,佝偻的身躯忽然晃动几下,她捂住心口,“哇”一声喷出黑血,几欲晕倒在地,凌路慌忙要扶,但毒食婆婆脸色煞白的退后两步:“傻孩子,不要碰婆婆左手,天一神水的毒没解,虽然你有龙涎香护身,但也受不住这种剧毒侵蚀,龙涎香只能避毒,不能凭空清毒.”
说到龙涎香,婆婆看着香包,不禁又黯然神伤.
“孩子,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凌路看着李大夫,眼睛一黯:“他说,假如那时候没有分开,或许,他的孙子就和我一般大了,他说,能不能叫他一声爷爷,我叫了.”
“是啊,是啊……”毒食婆婆怔怔的凝望着眼前那张冰冷的脸容:“假如当年我们没有分开,我们的孙子,肯定也和你一般大了……孩子,能不能,也叫我一声婆婆?”
明明好好一份情,却落得个阴阳相隔的下场.
“婆、婆婆……”
人生如此,谁知?
谁知……
“好、好,能听到你叫我一声婆婆,好……”
未说完,已潸然泪下.
“我们……都是笨蛋……”
泣不成声.
“两个……笨蛋”
她终于还是像个小孩子似的,坐在地上,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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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主之情感动天地,可惜我不得不打扰了.”
随着这把低沉的嗓音,华大夫竟慢步从五彩瘴气中走出,毒食婆婆一生之中经历风浪何止万千?她忽然地便停下了哭泣,尔后,神情平静之极地擦拭干净满是泪痕的花脸.老人家撑着拐杖勉力站起,凌路连忙扶住了婆婆的右边.
目光复杂的望着华大夫,毒食婆婆淡淡道:“我也在想,你差不多要出现了……好手段,居然想得出用海中檀香木吸收天一神水之毒,倒连我也着了你计.”
华大夫脸上并没有得色,只有黯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自知此生,毒术造诣是无论如何都及不上你,也只有使这种左道旁门了.”
“咳、咳!”
毒食婆婆心口绞痛,用力咳嗽两声,再次咳出了黑血.
“当年的事是我做错,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你父亲,这些年来,我也看透了许多,我自知罪孽深重……我愿意去弥补,我也愿意赎罪,只是,我却不可能放弃自己性命……单凭这样是不可能杀得死我,你可知,在毒谷之中,我几乎是无敌的……回去吧,我还不能死,我还有一些事要去做,不要逼我出手.”
毒谷之名威震江湖,华大夫又怎么会不知?他摇摇头.
“家父死后的样子,我无法忘记……光凭稀释的天一神水,自然是毒不到你,但……断肠草呢?”
“断肠草?”
断肠草虽然是剧毒,但以毒食婆婆的能耐,又怎么会不小心处理呢?她知道绝对没有这么简单的,也静待着这个仇敌继续说下去.
“断肠草加上乌头,会演变成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乌头?”婆婆皱了皱眉头,但她一生精于用毒,对毒药的了解比任何事物都要深.此时心念一转,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不禁大惊,看到华大夫眼中的默认,她叹了叹气,却没有要将视线放到凌路身上.
“刚刚妳有碰过他吧?他的解毒丹成份中,我配了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