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
小贩挑着担子卖白粥,街边扯起了棚子,油锅开着,焦黄的鱼头在里面翻滚。
这是一家大烟馆,门开了,一个戴着皮帽穿着长褂的中年男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这男子瘦得很,一副病痨鬼的模样,他打了个呵欠,皮泡眼肿的走到路边。
一辆人力车停在那里,戴着布帽的车夫蹲在车杆子里。
男子一坐上了人力车,有气无力的说:“和乐商行。”
车夫起身,“可是吴九爷?”
男子明显愣了一下,咳嗽了一声骂道:“知道还问!没长眼的东西!”
“那就对了。”车夫猛地回头——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正是张自发!
吴九爷呆住了,乌黑枪口上火光闪过,就彻底软倒在车里。
咣当,路过的小贩挑子落了,锅碗瓢盆碎了一地。
又是两枪,张自发帽檐一拉,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没了影。
小贩张大嘴巴,血从车座的缝隙中流下,和他脚下的豆浆混在了一起。
……
油麻地血案!福安商行老板刘志川毙命,同时还有十六名商行伙计!
这又是一起惊天大案,报纸卖得精光,报童兴奋的满街乱跑,街上出现了很多戴着头盔的警察,提着棍子到处巡逻……
这案子,和维多利亚港的血案隔了还不到一个星期!
洋人们纷纷抗议香港政府的治安能力,说香港已经不安全了,如果政府再不加强治安,就要撤走所有资产,返回太平安定的祖国。
副警司查理被停职,总督罗便臣要求警察司梅含理在一个月之内破案,梅含理也清楚了,十几天内连续三次流血事件,手段残忍,不留活口,应该是同一伙人做的。
大英帝国香港政府终于感到了压力!
至于同一天发生的和乐会龙头吴多金的死,则轻描淡写了很多。
“外面乱了啊。”赵千站在阳台上,叼着烟卷,今天天气很好,暖风阵阵,空气也新鲜。
张自发和陈荣站在身后,没有说话。
“自发,现在那些堂口大概是个什么情况。”赵千吐出口烟,右手扶住了铜栏杆。
“福安社乱成一团,和乐会已经散了,据说地盘已经被万安堂吃掉了。”张自发道。
赵千笑了,“何元稹,动作真快啊。”
陈荣问:“那何元稹到底要做什么?”
赵千弹掉了烟头,“荣二爷,用点脑子,不要光知道开枪。”
陈荣目光闪烁着,过了一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赵千回身,斜靠在栏杆上,“想明白了?”
陈荣道:“他是想统一香港的三合会。”
“猪。”赵千戴上了蛤蟆镜,“这还用你说,自发,告诉他。”
张自发笑笑,“这何元稹别有目的,控制了香港三合会,就控制了另一条海道,这里面学问就大了,我不知道何元稹的底细,但我知道他是从海那边来的,洪门第一高手,据说也曾是宫里的人。”
赵千笑道:“荣二爷,听见了没,发哥就比你看得深。”
发哥?张自发愣了愣,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老板的新鲜语言层出不穷,他也快要习惯了……
赵千笑着叹了口气,“走私这东西,有个天大的好处,便是见不得光,何元稹控制了这条海道,便能通过洋人把他主子需要的东西光明正大的弄过去,鬼子六做事就是要比那小细腿皇上厉害得多。”
两人大惊,异口同声:“皇上?”
赵千点点头,“自发,你说的没错,何元稹的确曾是宫里的人,后来窝在奕?的恭王府里,可主子始终没变,就是那想要权力的光绪皇帝。皇帝又不是神仙,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们这副表情做什么,丢老子的人。”
陈荣吸了口气,问张自发:“你知道何元稹是怎么混进洪门的?”
没等张自发回答,赵千就说话了:“荣二爷,你怎么尽问废话,他压根就不是洪门的人,香港的这些堂口,谁还有个洪门的样子?那些什么洪门第一高手的传言,全是鬼说的话,心里头盘算的,也尽是些鬼主意。”
陈荣笑了一下,“也是。”
赵千敲了他一下,“别学我的口气。鬼子六虽然现在不管事儿了,可再怎么说也是瘦死的骆驼,何况他也没瘦死,路子多,银子也多。都姓爱新觉罗,这旗人的标杆在临死之前怎么也得拉光绪一把,不能让慈禧那老娘们把坐舒服了。”
张自发道:“银子一洒,就香港这些三合会的龙头,谁还去管他是不是真正的洪门中人?老板,我对海那边的洪门也知道一些,传说他们早很多年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赵千扶了扶墨镜,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银子也洒到咱们这儿来了,何元稹眼睛毒,知道老子现在为了钱什么都敢干,不用自己动手,就能走海道把他主子需要的东西送过去。”
陈荣问:“他主子要什么?”
赵千直起身,“你终于问了一个有价值的问题,你觉得罗西供着我们,是为了什么?”
陈荣想了想道:“我们厉害。”
赵千嗤笑一声,“厉害?你有多厉害?我们有多厉害?不过就几十条枪,一万多发子弹。”
张自发顿时明白了,“是因为我们做事都有计划,枪子儿绝不放空,嗯,就是老板教的精准打击。”
赵千欣赏的看了他一眼,“说对了一部分,但还不是关键。你们想想,如果我们手上的枪不够先进,是那些德国毛瑟和花旗左轮,如果你们不是训练有素的家伙,还是以前安乐会那些混混,你们认为我们还能成功?你放十枪都打不中别人,别人一枪就要了你的命,还有个屁的精准,打击个鸟。所以,这枪和人,才是关键,何元稹的皇帝主子要的东西,明白的很,有了枪,可以装备他的人,才有底气,才敢和他的亲爸爸斗。”
陈荣和张自发清楚了,何元稹要送过去的东西,就是军火!
看到两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笑道:“甲午败的一塌糊涂,朝廷里的局面肯定会发生变化,棋盘上一些死子也有了活过来的迹象。现在是皇上信心膨胀的时候,人一旦有了自信,胆子也就大了,而且这个时候他身边也有一些有见地的人,加上暗中相助的六王爷,也的确能和慈禧斗上一斗,不过六王爷还是有远见,做什么事儿都偷偷模模的,他比光绪眼睛亮,知道慈禧现在也许是顾不过来,也许是放着饵子等鱼咬,一旦真杠上了,倒霉的还是光绪,毕竟老娘们老腿粗,想抱的人也多,比如手里头有兵的那些人……所以啊,要干什么事,力量还是第一的,枪杆子够硬,心够狠,人家才怕你。”
张自发点头道:“老板说的没错,光绪要枪,这路子的确够安全。”
赵千吸了口气,“也看得远呐,线长了,就是好藏头,真想见见六王爷,见见这爱新觉罗家的最后一根柱子。”
陈荣有点惊讶:“老板,你不是决定要回去了?那时你就可以……”
赵千打断了他:“不回去了,咱们根基太浅,总不能老用这一套,像现在,人家一认真,我们就得躲在这里晒太阳。”
陈荣还想问,罗西却来了,张口就是抱怨:“千,你也做得太大了,卡西奥船舶公司门口都是警察,查理那家伙也停职了,这样下去,我们就没生意做了!”
赵千摆摆手,又点燃一支烟,对罗西道:“用不了多久的,现在香港政府的压力,是洋人给的,他们横行霸道惯了,一看到这情况,当然不安宁。”
“洋人?千,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罗西忙道。
赵千笑道:“紧张什么,洋人也有兄弟,中国人也有走狗,罗西,放心好了,过不了几天,他们的注意力就要转移了。”
罗西着急的想问,赵千却转过身不理他了,望着楼下的草坪,不知道在想什么。
……
两天后,窝打老道正中央的一间门面,三个洋人站在门口,抬头望了望这幢三层高的法式建筑。
当先一人身形纤瘦,腿长腰细,高高的礼帽上绑着丝巾,中长的黑发扎成一条小辫子,露在帽外,一身格子礼服,英俊的脸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唇上优雅的留着两撇小胡子,整个人贵族气息十足。
“卡瓦,你真像个王子。”身后一个红毛绿眼的高大洋人笑道。而另一个比他还高的穿着西装的光头大汉却没什么表情,脸部线条刚硬无比,像是刀子生生削出来的,胡渣又粗又硬,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大块生铁。
“闭嘴,施耐德,学学阿尔曼,别坏了老板的事。”卡瓦摘下了礼帽。
施耐德笑道:“好好好,你杀段三红的时候,可没这么优雅。”
卡瓦回身瞪了他一眼,正色道:“老板一切都安排好了,别出问题。”
施耐德点点头,叹了口气,“只是想到马上要和老板分别了,真有点舍不得。”
卡瓦笑了一下,灵活的眼睛里流过一丝暖意。阿尔曼眼中则闪烁了一下道:“他信任我们。”
卡瓦点头:“我懂,所以才会为他效力,他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我有种预感,和他在一起,生活会非常精彩。”
施耐德撇撇嘴:“诈骗犯的哲学。”
这时,几个警察过来了,是华人,看到卡瓦三人,也不敢多事,恭敬的询问了一下便离开了。
“准备好。”卡瓦看到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