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镇龙没有回答,却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是想看我的态度?还是说……”回头,如刀的目光落在蔡镇龙脸上,“你根本不相信我。”
蔡镇龙沉默了几秒钟,道:“我从未这样想过,只是……”欲言又止。
赵千嘴角一弯,“怕我利欲熏心,最终和你的志愿背道而驰?”
蔡镇龙望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转过头,望着漆黑一片的海面,只有罩着玻璃罩子的油灯散发着微微跳动的光芒。
蔡镇龙走到身边,也望着海面。
涛声传来,海风掀起了额前几缕长发,“哥,太黑了,光好弱,照不到方向。”
蔡镇龙微微一颤。
“光绪要输的,他一输,两年之后,海的那一边,那片广阔的土地,将会血流成河,往后数十年,都无法摆月兑屈辱的烙印……”
蔡镇龙没有说话,只能听见他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赵千站起身,拔出枪,朝海面开了一枪。
蔡镇龙一直沉默,小艇缓缓开动着,在深夜漆黑的海上。
……
大英帝国香港政府再一次被震动!
接下来的几天,大街上热闹急了,到处都是报童大叫“号外”的声音。
维多利亚港血案!
香港著名华商段三红死在英籍公务人员桑克斯办公室中,额头一枪为致命伤,此外胸口连中三弹,二十七名会党人士死于码头,均是身中数弹而亡,英籍公务人员桑克斯失踪,疑似身亡……
“千,查理派人过来说他又被狠狠骂了一顿。”香农咖啡厅靠窗的桌子,罗西搅着咖啡。
这装潢极其高雅的咖啡厅里仍然门可罗雀,也难怪,十天之内连续发生两场血案,这繁华太平的世界港口也不太平了。
“什么?”赵千回过头。
“你在看什么?又是那里。”罗西望着不远处的那张空桌。
赵千喝了口咖啡,“没事,只是被骂,要是真有事,绝不会联系你的。相信我,过不了几天,他们会说找到了桑克斯,然后发表一篇安抚人心的声明。”
罗西有些不解,“千,为什么要杀桑克斯,他可是我的合作伙伴。”
赵千看着他,“一个接受贿赂的人是不可信的,我必须要抹干净一切的证据,这样的合作伙伴,以后还多的是。”
罗西明白了,笑了笑,不再说话。
喝了一会咖啡,赵千对罗西道:“也许很快,我就要离开香港了。”
罗西一愣,“去哪?”
汤匙轻轻敲了一下镶金的咖啡杯,“回去。”
罗西问:“中国?”
赵千眼中闪过一丝看不懂的神色,“罗西,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罗西心里一紧,“你要做什么?”
赵千起身笑道:“去要钱,相信我,赌场一定会顺利开张,很快。记住,我要五成股份。”
“很快?”罗西望着赵千的背影,模了模脑袋。
……
去了佑洪坛,拿到了那笔生意的报酬,二十万两白银。没见到上次那个“天使”,只是个一身黑衣的汉子将装着银票的锦盒给了自己。
替天行道?赵千望着锦盒表面绣着的字,一边笑一边走出了佑洪坛那扇黑乎乎的铁门。
怎么行道?拿什么行?还以为是天地会啊,现在已经是三合会了,香港被殖民了几十年,在这里的华人,除了那些个刚来的,谁还记得那大辫子,谁还会觉得这里是自个儿的地方?
比如那万安堂龙头段三红,带着一帮洪门弟子,每天给天地上香,拜这拜那,不忘宗师祖训,不忘忠孝礼仪,结果还不是和罗西这走私贩子狼狈为奸!
有个屁用!赵千啐了一口,从盒子里拿出银票,将盒子摔在地上,一脚踩得粉碎,然后很快消失在了街口。
“姐姐,那个怪物走了。”远处,一辆封闭式马车内,一个年轻女孩掩口而笑。她长得很特别,皮肤白皙,眼睛很大,高鼻梁,也不是樱桃小口,而这些大五官却凑在一张下巴尖尖的巴掌小脸上,三分憨态七分俏皮。
“奸恶之辈,轻薄之徒。”莫如兰冷哼一声。
那个最多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又笑了一声,“姐姐,你怎地知道,难道他轻薄过你?”
“如薇,不准胡说!”莫如兰斥道,俏脸却隐隐泛过一缕红晕。
莫如薇撅起嘴巴,“我倒觉得他不像你说的那样坏,倒是神经兮兮的,看起来还有点傻。”
莫如兰面色一寒,“傻?他才不傻,藏得真好,他的来历,怕是惊人的很呢。”
莫如薇还有些不信,大大的眼睛眨了眨,“他藏什么了?来历惊人,干什么的?”
“祸害。”莫如兰面色越发冰冷,探出头对车夫说:“张大叔,去‘乾亨行’。”
“是,大小姐。”马车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
破土地庙,一股子霉味。
“老板。”张自发将赵千迎了进去。
庙里蹲着几十号人,多数盘着辫子,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看到赵千来了,纷纷起身,点头哈腰,有的还边打呵欠边千儿。
皱了皱眉,问张自发:“李三呢?”
张自发道:“出去跟线了。”
“哦?”赵千眼中一闪,“哪条?”
“福安社,姓刘的。”张自发看了一眼那几十号人,“这些都是地老鼠,缺粮少钱,有的也等着吞泡儿,舵爷,哦不,老板这次要的线太长了,李三他们跟不过来。”
“自发啊,你和他们不一样了。”赵千拍拍他的肩膀,“过去那些东西,全丢了,不准再想起,记住我们的信条,最后一个倒下,才算倒下。”
“是,老板!”张自发胸膛挺得笔直,虽然还是那张往人堆里一扔就找不着的脸,但身板强壮了很多,精悍之气暗藏,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风一吹就八丈远的瘦皮猴。
“把这个给他们发了,把线跟牢,我要最准确的结果。”赵千将一张银票递给了张自发。
“一千两?”张自发一惊,“也太多了吧?”
听到张自发说一千两,几十个地老鼠双眼放光,连那些个流着哈喇子双眼无神的大烟泡子也精神百倍!
赵千看了他们一眼,对张自发说:“钱给的多,才能不要命的干活。”说完又在张自发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张自发明显一愣。
赵千目光骤然凌厉,“我教过你什么?”
张自发瞬间就清醒了,“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不动声色,当最不起眼的那个人!”
“照着做。”赵千转身朝庙外走去。
目送老板背影离去,张自发转过身,大声对那些地老鼠道:“你们听到了?一千两雪花银,干得好,得的多,干得差的,一文钱也没有!”
扬了扬手中银票,几十号人欢呼起来。
……
三天后。油麻地一条不起眼的巷子。
这巷子很深,路也不窄,里头宅子挨着宅子,有的门口亮着灯笼,门头紧锁,有的灯笼没亮,门子基本都掩着……
三口胡同,香港半掩门子集中的地界,门里基本上都蹲着高级局儿。
吱呀一声,三口胡同里正中的一扇门打开了。
“刘四爷,您慢走呀,叫您歇着您非得回去,奴家还想伺候伺候您呢。”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将一个大胖子送出了门,顺手点上了门口挂的红灯笼。
“小蹄子,骗谁呢你,红灯笼都点上了,等着下个相好儿的罢!”胖子摆摆手,撩起长衫下摆,紧了紧裤带,“妈的这货一点不纯,害得四爷泡儿都没吞舒服,记着,下回别拿这次货伺候,四爷要欧罗巴来的!”
“知道啦,四爷您当心着点。”女人媚态十足的招呼了一声,立刻回屋,虚掩上了门。
“他娘的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啊……”刘四爷刚走出胡同口,十几号人立刻围了上来。
“怕什么,一帮老鼠胆子!”刘四爷一把推开了挡在前面的人,大骂:“滚一边儿去!老子又不是段三红那畜生,成天跟着洋鬼子转,娘的那帮鬼子都能信?被他妈宰了活该!”
“是,是。”手下人连忙让出了条道儿,赶紧让刘四爷上前。
刘四爷吐了口浓痰,又骂了几声,大大咧咧的走在了最前面,“半夜三更的,老子偏偏瘾头上来了,婊子的破货不得劲儿,跟上了,去二宅子,找自家婆娘下下火!”
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枪声,手下人倒得倒,嚎的嚎,很快没了声息。刘四爷吓得屁滚尿流,根本不敢回头,没命往前跑,可体重实在太大,跑不了多远就摔了个狗吃屎。
刚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眼神生冷,颧骨很高,瞅着心里就发毛,刘四爷连忙趴着,磕头如捣蒜,“好汉爷,求求您,饶小的一条狗命,要多少银子都行……”
砰,一枪直接打穿了后脑,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这位就是刘四爷?”一个身形颀长的英俊青年走了过来,将两把蝎尾96自动手枪分别插在了迷彩裤两边的裤袋里,正是才十九岁的谢子峰。
王彪也过来了,看了一眼那具肥胖的尸体,用四川话说:“以前看到他,还绕道,格老子的,今天才晓得这虾趴嘞胆子跟耗儿两个一样。”
陈荣冷笑一声,又朝刘四爷的尸体开了一枪,“阿彪,听不懂你的家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