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小太监扬起眉毛,“老佛爷亲下的懿旨,你说接就接?老佛爷万福齐天,还不跪下谢恩?”
我跪你妈!赵千眼中一寒,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小太监,“公公笑纳。”
小太监眉头放下了,态度立马就好了,“赵大人啊,这可是美差,您以后就跟着庆亲王的大贝勒爷办事儿了,那前途是八匹大马并肩跑——想停都难呐!”
赵千又是一张银票塞过去,“承公公美言了,来呀,送公公出府。”
小太监乐呵的很,两张银票足足一千两,拿腔拿调只为了捞油水,没想到这么肥,眉开眼笑的跟着牛德出去了。
望着小太监得瑟的背影,赵千冷笑一声,招手叫过身后的陈荣,对他耳语了几句。
陈荣嘴角抽了几下,点点头,也出去了。
统旗军?练新军?怎么练?人呢?枪呢?饷呢?一张破玩意甩过来,这懿旨就下了?哦对,这些事情轮不到老子操心,老子只是个参领,上边还有个统领,嗯,很好,到时候老子辛苦忙活半天,军权还是拿不到手上,这统旗军,还是你大清的,还是你们皇族的!
赵千皱着眉头,嘴角却扬着,甩开打火机盖子,将这至高无上的懿旨点燃,然后,又借着懿旨燃起的火,点燃了支烟……
火光中,笑意更甚。好吧,参领就参领,老子不稀罕,老子要的只是个名头,只是好乘凉的大树!
现在,老子成功站在大树下了,也不需要再等了,你们要斗就斗吧,斗得不厉害老子帮你们,从现在开始,老子就要京城乱成一团,然后拍拍走人!
到时候,你们会把老子请回来的,不久,就几个月以后,说不定还会提前,因为老子拿到了想要的,双面人当够了,接着,就要点火了……
啪。
赵千叼着烟,对着小太监离去的方向,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
“哎哟!慢着点!不长眼的东西!”小太监从轿子里探出脑袋,骂道。他叫小德子,因为长得眉清目秀,所以很受太监总管李莲英的宠爱,很多肥差都交给他去做,比如这宣旨任命的活计。
几个轿夫缩缩脖子,小德子绵羊般的声音让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他们不敢回话,走得更慢了。
“木疙瘩脑袋,不骂不醒事。”小德子哼哼着缩回脑袋,翘起二郎腿,很是舒坦的靠着。今儿个这买卖划算,这赵青山不愧是从洋人地界回来的,老佛爷懿旨下了,那些文武官儿都在议论,说这人什么背景,怎么突然就得了这么个差使,指不定走了什么门路,我看呐,他们是纯粹吃饱了没事干,眼见人家得了个好差,眼睛红喽。不过嘛,传言也没错儿,赵青山的确有钱,出手阔绰,果真大方,哈哈!
砰的一声!
小德子吓了一跳,正准备伸出头去骂,却见轿子门帘上洒上了一大滩红色!
那是……血?
轿子外的尖叫声、杂乱的脚步声、东西打翻的声音穿入耳朵,小德子吓呆了。
砰!砰!砰!
又是三声,轿子猛砸在地上,小德子被震醒了,尖叫一声,就要往轿子外冲,刚掀开帘子,额前就是一阵冰凉,浑身都麻了。
枪口。小德子吓傻了,面如土色。
“我家大帅的钱,那么好拿的?”陈荣用枪指着小德子的额头,冷笑着。
“你是……”小德子认出了他,短暂的惊讶过后,摔出了轿子,陈荣手一抬,小德子扑倒在他脚下。
“眼睛挺亮的嘛。”陈荣踩着他的脑袋。
“大,大,大胆,你主子,主子是大清的官儿,你居,居然敢,敢……”小德子结结巴巴的道。
“哎哟,头儿,大帅是大清的官儿?”一个英俊健硕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一副旗人公子哥的打扮,他是毒蝎一队的程飞,身旁还跟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一脸冷峻,也是和他差不多的打扮,只是胸前挂着的银色十字架吊坠很是显眼。
凌峰,现在毒蝎里枪法仅次于赵千的人。
“嗯,大清的官儿,好像是什么参领。”陈荣冷笑道。他居然也是公子哥打扮!看来赵千对毒蝎的影响力还不是一般两般的大,换个装扮都要引来这帮从回京城就开始磨皮擦痒的家伙模仿!
“大帅什么时候这么扯淡了?”程飞右手握着97自动手枪,左手抚弄着圆帽后挂着的假辫子。
陈荣没有回答,抠响了扳机。
……
等到巡城的兵丁赶来,只看见了四具轿夫的尸体,以及后脑开花的小德子。当他们苦不堪言的想着怎么向上面汇报时,陈荣三人已经消失无踪了,没回德记珠宝行,也没去赵千的参领府,不知道去了哪儿。
而这个时候,赵千正在京城护军副参领哈泰的府上喝酒。
“恭喜兄弟了!”哈泰举杯,“我就知道兄弟不简单,现在已经是正三品顶戴,跟着庆亲王大贝勒练新军,前途一片光明啊!”
赵千和哈泰干了一杯,却苦着脸:“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这里面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哈泰点点头,放下酒杯,“兄弟,听哥哥一句话,看着点走路,凑合凑合就成,别较真,现在谁手上有兵,谁就是出头鸟。”
赵千叹道:“还是哈泰大哥够兄弟,这话要换个人说,多半就是悬乎的!”
哈泰自饮了一杯,“光练兵,不给饷,谁干?我听说这次练这个什么劳什子统旗军,朝廷就给拨了五十万两,还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要不是园子里头催着,这点钱都要被那些狗杂种给吃了!”
“才五十万?”赵千很惊讶。
哈泰重重拍了下桌子,“那可不!”随即又笑道:“不过兄弟不用担心,要烦也该庆王府烦,他们家那位大贝勒爷现在踌躇满志了,他们家老爷子该哭了。”
“此话怎讲?”赵千问。
哈泰压低了声音,“兄弟,这话儿也就咱哥俩说说,千万可别被第三个人听了去,哥哥现在这个位置,可是很多人抹着眼睛在看呐。”
“放心。”赵千和哈泰喝了一杯,“哈泰大哥每日检查入城车马,劳苦功高,身负京城安全要职,兄弟我的货,也全仰仗大哥了。”
哈泰摆摆手:“做官就是求财,一句话,只要你赵青山不把紫禁城给炸咯,其它地方不敢说,城西这道门,哥哥保你畅通无阻。”说罢又压低了声音,“你可不知道,载振贝勒爷喜欢秀莹格格,那秀莹格格受宠,眼界又高,这回练新军,贝勒爷是铁了心要做一番大事的。”
“哦?”赵千端起了酒杯。
哈泰眼中闪了闪道:“兄弟,这顿酒,是为你践行的,没叫局儿,就咱们哥俩,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赵千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口喝干。
哈泰道:“庆亲王奕劻是不想参合这档子事的,你想想,皇上和太后现在中间就绷着根弦,洋人在看,天津那些北洋也在看,这当口上,居然要练统旗军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皇上和太后之间,早晚是要顶杠的。你看这任命,就知道太后是要把这支军握在手里了,奕劻在军机里一贯是个和稀泥的,现在要他的大儿子练这支军,就是把他推出来,逼着他表个态。爱新觉罗才是皇族,叶赫那拉旁支,现在的皇上其实是醇亲王奕譞的儿子,奕譞死了,现在的醇亲王是皇上的亲弟弟载沣,在朝廷里挂了职,也是虚的,享着爵位,谁都看得出来,老佛爷这是在防着醇王府。至于咱们的六王爷,宗室第一人,现在什么样子你也知道。所以皇族里头,现在就看庆亲王奕劻的了,他怎么选,非常关键。”
又是党争,赵千明白了。新军是幌子,奕劻的态度才是正理!所以才给了五十万两,这军是练还是不练?有讲究的。
操练统旗军是慈禧亲下懿旨,并且任命奕劻的长子载振为统领,这就是说,你奕劻需要选地儿站了!
你要是站在帝党这边,那好,这统旗军就随便糊弄糊弄,反正有的推月兑——没钱,五十万两够什么?如果你要站在后党那边,行,自个儿掏钱,把这统旗军好好给拉出来,供老佛爷调遣!
如果载振再做点成绩出来,秀莹格格定是指给他了,满人第一才女,这又是个天大的恩情,奕劻还能怎么办,还不是乖乖的站到后党那边去了?
这就是慈禧要的了,这老太太还真厉害,管不了家,玩政治是一把罩,每一步棋,都走的恰到好处,不简单,不简单呐!
哈泰还真是个精明人,如果不是满人……赵千望着哈泰,心中不由有点惋惜。然后,脑海中出现了秀莹清丽的笑靥和弹着古筝、婉约如诗的背影。
“什么世道!”哈泰突然嘭的砸了下桌子。
赵千问:“怎么了?”
桌子还在晃,哈泰刚刚四十岁,身强力壮,从小就跟着汉人武师练拳脚,豹眼环鼻,满脸虬须,在如今十个有八个吞烟泡的旗人当中,绝对的猛汉子一条!
哈泰喝了杯酒,愤慨的道:“练军!练个屁!还不是受洋鬼子的欺负,还不是他妈的上不了战场!”他眼中突然变得很亮,“兄弟啊,你知不知道,哥哥是从旅顺的尸体堆里爬出来的,甲午,甲午……多少兄弟打没了,我他妈做梦都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