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表同意暂时接替商成署理燕山,也愿意接收燕山提督的举荐,但他同时也再三表示,这一切都是权宜之计,他并没有留在燕山的长久打算;一俟商成的伤病有所好转,他就会立刻把职务都jiao还给商成。)
他的这种态度无疑使他赢得了周围人的好感。至少他说出这番话之后,段四就再没有对他冷眉冷眼;西mén胜在给其他人的私信与公文里,也多少替他说了几句好话。
郭表没有立刻离开枋州。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商成的竹榻前。只要商成的情形看起来不那么糟糕,头脑也比较清醒,他便会虚心地请教商成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全和下月就要展开的秋季战役有关,有的是关于端州方向防御策略,有的是燕中进军鹿河莫干时如何展开推进,也有些问题涉及到假若这次作战失利的话,该如何确保燕山的安全和尽量减少损失……当然,这其中更多的是出兵白澜河谷时可能遭遇到的种种战场变化,以及对应这些变化的种种方案。
三天后,即将去端州负责燕东防御的西mén胜把左军的大xiao事务都嘱咐jiao代停当,便催促着郭表一同出赶路。
此时已是七月十三,离留镇大军出动还不到半个月,即便郭表依然觉得有一肚皮的事情没来得及请教,却再也无法耽搁,和商成道个别,带上提督的印鉴令旗天子剑就和西mén胜匆匆奔东去了。
他们一走,燕东的防务就落在商成肩膀上。不过,西mén胜是老军务,野战攻坚的本事或有不足,但经营防守却很有一套办法。左军的兵力虽然单薄,但看他留下来的文书草略,枋州方向的各处寨堡关隘依旧布置得颇有章法。再加到任不及两月的左军司马督尉也是个jīng明干练的人;商成伤病不能理事,他就把军中的大xiao事情通通包揽过去,不让营旅间的日常繁琐杂务来搅烦商成安心静养。
枋州府衙和附近几个县的官员听说消息,都先后来探望过商成的病情。虽然段四和这些人打过招呼,不要把商成在这里修养的消息传扬出去,但人多嘴杂,不知道是谁多说了两句话,还是把事情漏了出去。商成在去年曾先后三次来过枋州,认识了不少人,现在这些人听说提督大将军又来了枋州,即刻便备下厚礼来投贴拜谒。这些人当中,不少都是当地的名流士绅与读书人,怠慢了谁都不好,商成不得不忍着痛一一地都见上一面,问问土地里的收成,谈谈买卖上的辛苦,听听读书考功名的艰难,再说上几句暖心的熨帖话……一连三四天,每天来探望拜访商成的人都是络绎不绝。他本来是打算这里修养,谁知道眼下却得不到片刻的休息,结果没几天病情就变得愈加地严重。段四连忙下令,除紧急军情之外谁都不许来打搅,可依然挡不住想和提督攀jiao情套近乎的人;他们总能找出mén道溜进来。直到段四狠调来一哨卫军,把商成住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才总算清净下来。对一个病人来说,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修养,既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
西mén胜请来替商成看病抓yao的两位大夫,都是枋州城里有名的好医生。但他们为商成一连看了十多天的病,yao方也换了三四付,可商成的病情却没什么起sè。不仅没有起sè,还因为两位大夫一致认为祝代net祝神医为他特制的丸yao是伤本元的虎狼yao,所以不许他继续服用,因此,商成的病情不单没有减轻,实际上还有所加重。
好在他脚踝上的外伤倒是好得很快。前天把敷涂的yao膏剥洗之后,枋州地面最好的跌打大夫握着他的脚踝转了几下便自豪地宣布,他以后可以自如地行走,什么奔跑骑马都不在话下;总而言之,他的腿脚就和没坠马之前一样的利索。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但他现在还是不能离开枋州。
除了他要留下来镇守燕东之外,身体状况也阻碍他作长途跋涉。连续服用了十几天的汤yao,他头疼的mao病越来越厉害。才坠马那阵,疼痛是间隔一段时间才作一次,现在几乎是随时随地都在伴随着他。最初的疼痛来势凶猛,就象天崩地裂一般,令他很快就经熬不住而陷入昏mí;现在的疼痛就象脑袋里钻进了几支人马,拿着尖锐的长针,在他头上不时地东戳一下西刺一下,教他烦不胜烦。有时几个地方同时生疼,闹得他头痛yù裂,神智却偏偏又是无比的清醒,更是让他烦躁得看见什么都要冒火气。有时候他实在熬不住痛苦,就在庭院里1uan走,拿拳头使劲地砸那棵桂花树,即便拳头让树皮磕出血,他还是不肯罢手一一这看得见的痛苦总比看不见的痛苦强!他宁可把手指关节砸得皮开rou烂,也不愿意去经受头疼的煎熬!
现在,他疲倦地仰坐在竹榻上,拿绵帕一一大夫也不让他再用同样是祝神医处方的yao帕一一压着酸涩的右眼,闭着眼睛养神。
秋日晌后的阳光,透过窗上的细纱,懒洋洋地撒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头脑里还在阵阵地刺痛,依然能感到在头顶或者右颅侧的某个地方,有人正拿着凿子想在他的骨头上打个dong;凿子的每一次撞击都使他半边头脑麻,连带着大半张脸颊也变得麻木起来。但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状况了。就在半刻之前,他还被头疼折磨得恨不能拿把刀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
mén外,两个大夫又一次因为对病情和方子的不同看法而xiao声地争论起来。段四怕惊扰到商成休息,就在旁边说好话作劝解。但两位大夫也不是平常人,他们连提督大人推崇备至的祝神医开出的yao方都是说停用就停用,他这个提督衙mén副尉显然就更不够分量。他们根本不理会团团1uan转的段副尉,只顾自己争论,而且越说越声音越大。看来,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不管是在提督府的议事厅里还是在这间堂房外,说话的声音大xiao,往往是和掌握的真理有多少成正比。说话的声音越大,当然就彰示着自己手里的真理越多;把握的真理越多,当然就更有理由让别人遵从自己的意愿……
商成不想去劝阻两位大夫,让他们别吵。他也没有力气去做这件事。
他也不愿意去劝阻他们。他甚至还觉得段四有点多事。他们想吵架,那就让他们吵去;管他们做甚事哩!反正屹县那边的文书上的说得清楚明白,祝神医已经出上路好些天了。
绝大多数长期受同一种病折磨的人,通常都会对某一种yao物或者某一位医生抱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信任,而对其他的yao物或者大夫保持着一种警惕的观望态度。商成的情形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他对yao物倒是没有什么依赖xìng一一很难想象有人会喜欢那种腥臭难闻的丸yao,但他对祝神医本人却有一种近乎mí信般的信赖。尤其是他吃这两位枋州大夫的yao,越吃mao病就越深沉,不是还有点理智的话,他早就想把一肚皮的火气都作出来!
他在竹榻上挪动了一下,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rou着太阳xùe低头默想:唉,盘算日程,祝神医就该在这一两天里到枋州,怎还见不到人呢?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耽搁了吧?
段四进来说,枋州的知府和推官想见他。
“不见!”商成很不耐烦地说。他现在让头疼煎熬得直想提刀子砍人,谁有耐心听他们说那些上不挨天下不沾地的空泛话?
“他们说,有桩重要的公务,想听您当面的指点。”段四说。
粗话都在商成舌尖上打转了,但最终还是被他忍了下去。他沉默了半晌,问道:“什么重要公务?”
段四靠近两步,俯低声说道:“枋州府抓住个做青盐马匹买卖的突竭茨人……”
商成狠狠地瞪了段四一眼。地方上抓了个走私贩子,该没收就没收,该chou鞭子服苦役就chou鞭子服苦役,比芝麻还xiao的事情,你还要拿来打搅我?
“屈知府说,那家伙自称是完奴儿部的,是受他们汗王的密令来枋州拿马匹换青盐。”
商成本来没jīng打采的眼睛陡然就眯成一条缝。
一直以来,他都相信突竭茨内部绝对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但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这个想法就一直埋在心头没有公开。今年net夏间在草原上作战时,大腾良部和完奴儿部放着眼前的枋州不打,宁可舍近求远趋驰八百里去救援莫干,似乎也能佐证他的设想。但他还是拿不出确凿详实的第一手材料来证明,这两个部族和东庐谷王面和心离……他思索了一会,说:“那家伙的身份,能确定么?”
段四摇了摇头。这事他也问过,枋州知府和推官都无法确认那人的身份,也不敢相信那人的话;但他们也不敢不拿它当回事,所以就跑来找商成讨主意。
“那他们凭什么就相信那人是完奴儿汗王的亲信?”
“他们也不信。但那家伙说话的口气很大,说愿意拿金砂、马匹或者牛羊出来换盐巴和茶叶。要是能与他们粮食yao材还有布匹的话,他们可以出大价钱。”段四说。
“那家伙没说要不要生铁和铁器?”商成皱起眉头问道。
“没说。”段四很笃定地说道。他也特地指出了铁器,但知府和推官都说,那人从头到尾压根就没一句话一个字提到过要买生铁或者铁器。
商成想了想,马上就做出了决定:“告诉屈知府他们,盐巴茶叶可以换给他们一些!但不管是盐巴还是茶叶,他要十驮,至多给他一驮。至于别的东西,一颗米一存布都不准!”顿了顿,他又补充说,“这事屈知府他们不能出面,让他们回衙mén找个能说会道的jīng明人出来,让他和那家伙打jiao道。还有,记得告诉屈知府,和那家伙打jiao道的时候,不用忌惮这桩买卖做不成,一定要朝死里压价钱!但要告诉咱们派去的人,一定要和那个完奴儿汗王的亲信把私人关系搞好,他想要什么就送他什么,他想不到的咱们也送!而且,所有的花销都从宽里打算,支出也都从左军帐簿上走。!”
段四笑道:“您这样安排,屈知府他们可是要沾不少的油水。”
“该让人沾油水的时候,就不能让人还吃素。放心,屈知府他们心里有数,不会张着嘴巴想一口就吃成胖子。”商成也笑了。他又说,“别忘记和屈知府他们说,这事将来要是有了什么眉目,功劳簿上他们必然是头一份。一一他们心里自然也就有了掂量。”
段四出去没多久,就又转回来。这回他还领着三个人。
是月儿和二丫,还有祝神医……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