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行 第十章(57)银针术

作者 : 习惯呕吐

时令很快就走到了白露。

现在,一年中最紧张最忙碌的收获季节已经过去,枋州城的街面上也逐渐出现乡下人。这些人一般都戴着黑幞头,穿着花花绿绿的绸布衫子,脚上也蹬着皮子做的矮靴,走路时都故意作出一副庄重沉稳的模样,说话时还时不时蹦出一两个文绉绉的古辞,但是真正的城里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就是乡下来的土财主。这些自以为体面的乡下人赶着马车或者牛车,拉着一车车种出来又吃不完的剩余粮食在衙mén或者粮商那里换成或多或少的制钱,然后肩膀上挂着哗啦啦响的肮脏褡裢,在大大xiaoxiao的酒肆饭馆里进进出出,一个个吃喝得满脸放红光;吃完一抹嘴,再给家里大人女圭女圭扯上几尺绸缎布料称几斤粘着芝麻的麻糖,就三一群俩一伙地吆喝着牲畜拉车回家。不少人喝多了霍氏白酒,车还没出城便四仰八岔地躺在车上呼呼大睡,扑鼾拉扯得就象打雷一样响亮……

白露以后,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雨水不仅带走了燥热的暑气,也dang涤了空气里的尘埃;天气一下就变得凉爽起来。

夜里的一场秋雨,簌簌啦啦地一直飘洒到第二天上午。

快到晌午的时候,雨住了。但天没有马上放晴,厚厚的灰云还布满整个天空。太阳被云层遮挡住,在云团上映shè出一块苍白的光斑。庭院里那棵桂花树上到处都挂着一簇簇金黄sè的桂花串,空气里弥漫着令人陶醉的馥郁花香。一群草雀在树下的泥地里蹦来跳去;它们一边扑抢啄食着被雨水打落的桂花耔,一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商成穿了件长袖子布衫,挺着腰坐在滴水檐下的一张条凳上,让祝神医在他头上扎银针。两位从京城专程赶来为他治病的太医,昨天傍晚才赶到。因为商成只相信祝神医的医术,所以这里暂时就没他们什么事,便在一旁替祝神医打打下手,顺便也看他的用针。至于先前那两位枋州本地的大夫,在祝代net赶来的当天,商成就一人赠了十两官银礼送走了。

祝神医在商成的额角边紧邻着太阳xùe的地方斜着又下了一针,松开绷紧额角皮肤的左手,右手捻着针尾轻轻转了几下,对两位同行说:“当年先父授我用针之法时曾反复叮嘱,此处用针,深不得过分三,浅不能不及七厘,用针取度当因人因情因时而各异。大将军头疼晕眩,耳鸣似鼓,我就取在分一,两位大家以为对否?”

两个京里来的太医,一个jīng通外科青红伤,一个擅长调治yīn阳表里,但对用针之术都是泛泛,说不上jīng通。祝代net嘴上说的“下针一分取针势疾劲缓”的道理,他们都知道,但他运针的手法便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个就里,更别说祝代net不用手掌手指丈量取xùe,一头和他们说话,一头还在燕山提督额头眼眶脸颊颈项各处下针……两个人在脸上挤出点笑容。唉,这个乡下野郎中的胆子也太大了!要知道,他现在的病人可不是什么下苦人庄稼汉,而是燕山提督四品上将,这要是一个不留意扎出个好歹,是算他的还是算他们俩的?到时候怕是连个说辞讲理的地方都寻不到!

趁着祝代net转身取针的时节,两个人悄悄地对望一眼,都是撇嘴摇头默默叹气。没办法,谁让商燕山最信这个人呢?

祝代net又在xiao银盒里绵帕上取下一根银针,先拿块才浸过白酒的湿帕把银针仔细地抹了一遍。一个太医连忙把新开的葫芦里的霍氏白酒倾倒在一个坦肚碟里,拿明火一燎,碟沿上立刻腾起一簇蓝白sè火焰。祝代netg了几回,又用蘸过酒的手帕擦一回,再用干净的生布拭过,这才把银针扎在商成的左耳下一寸三分处。

这一针扎好之后,他在丫鬟端来的铜盆里洗过手,坐到mén边的xiao桌旁,端起茶汤呷了一口。

两位太医看得是莫名其妙。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这最后一针落针的地方既不是什么xùe位,也不是气血凝结无法贯穿所在,这边塞的野郎中却偏偏在这里扎一针,其中有什么玄奥?

尽管心头纳闷狐疑,不过,他们却没有说话。这种事不能问,更不能打听。不管是真心讨教还是假意请教,都是一种非常失礼的事情。传世的医家,有的jīng湛外科,有的善医xiao儿,有的长于妇科,有的能制各种伤yao,总之,各家都有各家的秘方秘诀,有些东西甚至除了长房的嫡亲长子长孙之外,谁都不会告诉也不能知晓;所以医家从来不说什么敝帚自珍的话,胡1uan打听更是最大的忌讳。

两位太医也洗了手,站在旁查看商成的神情气sè,看了一刻,见似乎没有什么事,就也放了心,也坐到桌边端盏喝水。

他们坐下来,祝代net却又站起来。

他踱到商成身边,把银针挨着个轻轻地捻着转了一下,又从自己的yao囊里取来一个xiao木盒,打开盖,拇指食指拈出一些焦黄枯干的东西,蘸点唾沫捻成团,仔细地团在商成额顶的一根银针的针尾上。

这一下,两位太医就更看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一个太医心眼多,借着观察商成耳后两个部位用针之后的状况如何,俯悄悄地嗅了一下那团黄草样的yao材;可那yao材没气没味的,怎么都分辨不出祝代net在针尾上加的到底是什么yao。

祝代net给银针加yao也不是每一针都加。商成头上脸上肩头脊背和两条手臂上下被他用了二十多针,他也只是在其中的七八针上加了新yao。他加完yao,又拿纸做了个纸捻,在油灯上取了火,便依次把新加上的yao都点燃。两位太医连出声阻止都没来得及,那比xiao指甲盖还xiao几分的一团不知道用什么稀世yao材jīng心粹炼而成的yao材,才飘起一缕青烟,就在转瞬间就化作乌黑。

这是什么不得了的yao?!

太医是又惊又疑,却又不能询问,隔开两步直瞪着那几根针尾的灵yao余烬呆。

祝代net笑着说:“这不是yao,就是晒干碾碎了的灯心草。”他轻轻地弹去几团灯草灰,又说,“去年夏秋时节,我去燕州给他……去给大将军看病,当时也是用这银针之法替他祛邪镇疼。施针看病之余,就和大将军说起这银针术。还是大将军说的,既然《素问》上都有‘针灸’一说,为什么银针术和艾灸术就不能合而为一?我当时还笑他不懂医理胡言谵语。后来回了家,仔细一想,还真是有点道理。不过艾绒做灸时火头炽烈,病人难免筋rou挛结,而咱们用针时的银针又太细,稍有闪失就难免有断针之虞,斟酌了好长时间,最后才取了这个灯心草烧灼针尾取热的办法。”

两个太医见祝代net侃侃而谈并不藏私,登时就对他大生好感。一位太医在旁边的木盒里捻了一撮灯草,闻了闻,问道:“只是灯心草,没有再加别的yao物?”

祝代net摇头说:“单取其燃烧时的微热,能顺针直达xùe位贯通血脉就好,不须再用什么yao物。”

两位太医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就算再加上多少的稀世珍贵yao材,也不可能通过一根xiaoxiao的银针送进病人的肚子里去。而且,听祝代net的口气,再看他敢在商成的头上施针,显然是对这灯草取热用针的法子很有把握。不错,见识了这般针法,这趟枋州之行便不虚了!a全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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