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莲烙 第二十四章 空谷幽莲

作者 : 千羽凌

入夜,更深露重,星媚月明。

空灵谷的夜晚很是宁静,恍若一弯平静且不受半分波澜的春水,是一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虽说空灵谷与叶迦山都是翠竹芳草碧连天,然而本质却是不同的。

叶迦山四季如春始终如一,山间红莲点点繁花不谢,更接近于不似人间的仙境气息。而空灵谷则与之相异,虽说同是翠竹长青之景象,四季却是分明得很。春夏秋冬,严寒冷暖,都能感受得到其中之变迁,由此可见,空灵谷更接近于人之性。

竹舍剑庐前,一名浅衣男子在门口徘徊不断,迟迟都未入内。

——今日无心惹恼和顶撞了师父,此刻还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得好好考虑一下待会儿进去了要如何说话……

“你站得也够久了,进来吧。”一声低唤从庐内传来,浅衣男子闻言顿了顿,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推门而入。

素衫老者正襟独坐于屋中主榻之上,双目闭合,气息静淡。明峙渊近前了几步后停下,微颔首,恭敬地唤道:“师父。”

剑庐,顾名思义,自古以来便是专门铸剑炼剑之地,庐中应当是置满了铸剑所用的各种器具,其间自当火光燎燎,烟灰渺渺。然而空灵谷中的剑庐则不一般。

庐内清雅异常,陈设简易,并无那些所谓的铸造器具,也无火光炭味。只一鼎一池一木置于其间。熏香袅然环木而绕,香茗清逸临池而置。青铜古鼎,奇木斜立;碧波小潭,碎石铺地。古韵之息悠远流长,令人不禁心生喜爱。

空灵谷人就这样盘膝安坐于软榻之上,轻抚着古琴,十指在那丝丝的细弦之上流畅地舞动。动作极其优雅,然而弹出的琴声却是犀利的,听得明峙渊心底莫名的压抑。

浅衣男子并没有开口阻断琴声,只是静伫于一旁凝神倾听,直到这一整支曲子全部弹完。

“你可听出了此曲所含之意?”风行雅没有抬头,只是淡淡而道。

听闻老者开口,明峙渊这才将紧绷了半天的身体和心神给放松下来,轻吐了一口气,缓缓平定着自己的内息,前额上已然渗出了少许汗珠——空灵谷人方才所弹的那一曲琴音中,是渗入了内力于其中的,并分布在了宫商角徵羽五个音节里面。他在宫、角、徵三音中混入了内力,故而琴音即可伤人。而宫、角、徵三音分别对应的是人体的脾、肝、心部位。倘若不是自己及时发现此琴音中所含之玄机,严守真气护住了这三处要害,恐怕如今早便已经心肝脾俱伤了……

不过这次师父亦是手下留情,并未渗入太多的内力来为难他。回想之前他有一次任务失败,师父为了惩戒自己,竟在全部五音中都渗入了犀利的内功。而自己那一次是真的没有捱过去,五脏俱伤,休养了整整一月多余才恢复了身子。

想到这里,浅衣男子的唇边勾起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徒儿多谢师父手下留情,今后必不再犯。”明峙渊并未正面回答尊师的问话,而是单膝跪地,俯首恭敬而道。

素衫老者微蹙眉看了一眼跟前的男子,轻叹了一声,似乎亦是不想再追究下去了。提了衣摆起身下榻,缓步走到了剑池边停下,负手而立,“说吧,此次任务结果如何?”

见尊师并未动怒,明峙渊这才站直了身子,从怀中掏出了一粒如鹌鹑蛋般大小的闪亮珠子,走到了老者跟前,“请师父过目。”

空灵谷人接过那颗珠子仔细察看了片刻,一连阴霾了数日的神情在此刻终于浮起了一抹笑意,“不错,这的确是定魂珠。”将珠子用一个墨绿色的精致小匣子装好了置于一旁,而后他正对向剑池,微微转动了一下手指,但见一把银灰色的长剑从池水中腾飞而起,往明峙渊那方向飞去。

浅衣青年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长剑正好不偏不移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龙舌……太好了,多谢师父!”明峙渊开怀一笑,将爱剑捧在手中轻抚着,紧接着他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觉得龙舌似乎与曾往不太一样,但又说不清具体是何处不同。

“剑身……好像比原先轻了那么一些……”思忖了半晌,明峙渊终于踟蹰着开口,他抬头望向前方的老者,神情略微迷惘,“师父你……对龙舌做了什么么?”

空灵谷人闻言微怔了片刻,转过身来看着他,唇边扬起了一抹满意的弧度,“从前的你都未曾察觉到,然而你这一次的敏锐力很好,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觉到了龙舌如此细微的变化,不错。”素衫老者悠悠踱到了剑池边的茶台之旁,执壶沏了一杯茶自饮着,曼声复道,“但凡武器大都是以斩杀为本,不管是人或畜,甚至妖邪之物,时间久了利器本身便会沾染上某种血煞之气。如此一来,则使用者也易被其不详之息所侵染,屠戮之心会随着武器而日益不断增长。修为高深或是坚定之人尚能自控,倘若是意志薄弱之人,到最后恐怕是会误入魔障,变为杀人如麻的嗜血狂徒吧。”

浅浅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空灵谷人继续说道:“为师每间隔七个月就要将你的剑收回,在空灵谷的剑池中浸泡一段时日,就是为了要消除此剑上所沾染的煞气,唯恐你有朝一日心智受其所控,走火入魔。”

听到此处,明峙渊已是脸色微白,然而这一直以来的疑团也随之而解,顿时间恍然大悟——难怪师父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将他的龙舌剑收走,并且还分配与他不同的任务,每一次的任务几乎都花费了他好几日的时间。一直以来的这种行为令他很是不解,就单纯地认为是尊师想要不断地磨炼他,也就未曾在意过。直至今日,他才知晓了此间缘由,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浅衣男子垂眸暗忖着,龙舌剑乃为尊师所给,自是与其他宝剑不同。不论是威力、剑气抑或其他,都比他所见过的其他宝剑要更为凌厉。然而这把宝剑究竟是从何而来,因何而得,他却是一无所知。

“渊儿,此次所行可有何奇闻所见?”

明峙渊刚想开口询问龙舌的来历,在听到尊师的这个问题后又将话给咽了回去。他侧首想了半会儿,似是在回忆,“应该是没有什么特别之事吧……啊,对了!”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明峙渊连忙开口问道,“师父可有听说过无名楼?”

这一次在南疆的奇遇令他难以忘怀,他至今犹能记得那名异族男子绝世的容颜和高超的手段。况且又是救过了他一命,自然令他记忆深刻。

“……无名楼?”素衫老者低声念出了这三个字,执着茶杯的手略微颤了颤,面上的惊诧之色一闪即过。他回过头来望着眼前的弟子,浓眉微蹙,“你从何处听来此名?”

见尊师如此神色,明峙渊或多或少地有猜到了一些。师父阅历甚久,应当是知晓那个地方,甚至是与那处的人相结识。便一五一十的将此次经历全部说给了他听。

“从未听说过此地,江湖中根本就不存在这个地方。”没想到就在明峙渊全部阐述完了事件经过之后,素衫老者竟是如此回答,“许是江湖中人故弄玄虚编造而出,你不必过多在意。倘若他日再遇到这类奇人,能远离就尽量远离罢。”

“可是师父……那个人……”

“行了,你这几日也足够疲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还未等明峙渊说完,空灵谷人就打断了他的话,随后也并未再多言,弃杯于桌上,便转身离去——

出了剑庐,明峙渊站在门前长叹了一口气,抬手轻抚着额角。

其实师父是知道的吧,关于那什么无名楼的事,但为何不告诉他呢?莫非自己……还不足以令师父完全信任么?

浅衣男子涩涩的牵扯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去想,将龙舌重新佩于腰间,便举步向竹林间走去。

夜深月明,一路上寂静无声,只有稀薄的月光从片片竹叶缝隙间透射而过,零零散散地铺洒在了地上摇曳晃荡着;矮矮的草地上生长着些许白色的小花,一簇一簇的,恍若夜空中繁星点点,又似月夜中飞花漫舞,透出了几分神秘之感。

明峙渊行走于竹林之间,此时的他已是困倦之极,一心只想着回屋安寝。眼角的余光倏然瞥见了一抹身影匿于翠竹之间,仿若惊鸿一瞥。

“……仙儿?”空灵谷中本就没有外人居住,除了师父与自己,余下的便唯有他的师妹,所以明峙渊当即想到的人就是他的这名师妹。

黑夜之下辨人自是没有白日里那么清晰,明峙渊寻着身影走上前去,想要劝导师妹早些回屋歇息。这时候,凭借着月光的照耀下,蓦然现出了一抹红袖翩飞,令他瞬时一顿。随即几个跨步走上前去,默默站在女子身后凝望着她。

墨绿色的翠竹中,那一袭红衣似火就这样安静地抱膝蹲坐在了一块玄武岩上面,高昂着脑袋,遥遥望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淡白色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令她此时透出了一股不似人间的月兑俗气息。

“小菡……”浅衣男子见状忍不住低唤出声,轻轻走近了女子的身边,对着她柔声笑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呢?”

女子这才察觉到了有旁人接近,先是惊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将望月的目光敛回,依旧抱膝坐在岩石上,摇了摇头,“我……我睡不着……”

明峙渊的心底陡然划过了一抹疼惜,也跟着坐到了岩上,抬手轻抚着女子柔顺的发丝,“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小菡,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尽管跟我说,别闷在心里知道么?”浅衣男子耐心地对她安慰道,而后想了想,略加试探地开口询问,“以前的事情,你真的是完全都不记得了么?哪怕只是一件事情也好。”

邵菡卿低头沉默了片刻,似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片刻之后她抬起脸来,对着眼前的男子再度摇头,“我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空空的……每次感觉脑海里有什么画面浮起,但很快就又不见了……好像是有人在阻止着我……阻止我想起以前的事情……”

明峙渊静静地听着女子的言语,蹙紧眉头思忖着,想从中获取些许线索,然而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小菡不应该是在西域么,怎么会凭空出现在空灵谷里面?且不说西域和中原相距甚远,若是她想逃离那处,单凭她这样一个不会武功且从未在江湖中行走过的女子,怎么可能在荒原大漠中存活至此?就算是真逃了出来,她那个夫君又岂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早便遣人来捉她回去了……而如今她竟会离奇地出现在此,并且曾经的所有记忆还全都消失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浅衣男子有些烦躁地捂着额,他素来很是反感思考这些繁琐的问题,而恰好此时这些不解的疑问一个个都萦绕于他脑际,他感到相当头疼。

“……夫君,你怎么了?”邵菡卿见他一直沉默不语,有些担心地问道。

明峙渊还没反应过来这声“夫君”是在叫他,一时间有些愣怔,待他回过神后,竟是有些惊喜地望向那女子,“你刚刚……叫我什么?”

邵菡卿歪着脑袋看着他,那双眼眸仿佛初生婴儿那般澄澈纯洁,“你不是说过了我们是夫妻么?妻子不就应该唤丈夫为夫君的么?”

“……”明峙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前凑近了一些,轻轻执起了女子的双手,望着她,“你能再叫我一次么?”

绯衣女子略带迷惑地回视着他,突然间轻笑了起来,“夫君,你怎么啦?”

“我没事……”浅衣男子无比温柔地抬手模了模她的长发。

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明峙渊深深凝睇着跟前的女子,满目的柔情尽显眼底。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只要拥有了这女子,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清冷的夜风在这个时候突然掠起,吹在人身上有些发凉,令明峙渊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送你回去吧小菡,当心受寒了。”怕女子身体单薄经受不住夜风的侵袭,明峙渊略带担忧地开口。

“啊……你看,那是什么?!”绯衣女子蓦然间惊呼出声,抬手指着天空,“月亮……月亮变成绿色的了!”

明峙渊闻言微诧,也跟着仰头望去,但见那原本白色的明月居然真的变为了通透如水的鲜绿色,在黑色的夜幕之下莹莹发光,简直是令人不可思议的现象。

夜风依旧轻轻地吹着,将草地上那些细小的白色花瓣吹挽到了半空中蹁跹飞舞,竟真的好似月夜中百花漫舞,唯美而浪漫。

明峙渊怔怔地望着眼前无比曼妙神奇的景象,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起了当地的一个传说:

“苍穹之下,有这样一个传说

当圆月变成通透如水的绿色时

洁白的花瓣会随风飞舞,包围整个月亮

这个时候,所有这里的生命,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在月光下所许的一切愿望,都将会成为现实……”

“好美啊……”女子完全沉浸在了此时如梦幻般唯美的景象中,忍不住轻声感慨。

明峙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执起女子的手望着她,带着些许激动的情绪对其开口:“小菡,趁现在快点许愿吧!”

邵菡卿有些困惑地看向突然间兴奋不已的男子,“许愿?为什么……”

“这是当地的一个传说,当花瓣飞舞,月亮变成绿色的时候,只要虔心许愿,就能够成为现实!”

“……是真的么?真有这样的传说?”邵菡卿还有些不可置信。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会骗你呢。”浅衣男子认真地点点头,绕到了女子的身后,从后面轻轻环抱着她。二人一同站在月光之下,明峙渊凑到女子耳畔柔声,“相信我,不论你许的什么愿望,将来都会实现的。”

绯衣女子没有说话,就这样乖乖倚在明峙渊的怀中,仰头静静地望着那一轮通透如水的绿色明月,点了点头,缓缓将眼睛闭合而上。

明峙渊看着怀中的女子,微微笑了,也跟着闭上了眼眸。

半刻之后,月亮逐渐恢复为了原先的雪白之色。

邵菡卿已然睁开了双眼,而明峙渊还依旧在紧紧地抱着她,没有松手的意向。

“……夫君?”邵菡卿被他抱得有些脸红,极轻地喊了一声。

“嗯……”明峙渊低低地应了一句,没有动作。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嗯……我们走吧。”半晌,明峙渊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怀中的女子,而后牵着她的手便往竹舍方向慢慢行去。

“刚才许了什么愿望呢?”竹林穿梭间,素衫男子终究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唔……那夫君许了什么心愿呢?”邵菡卿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起眸子眨眨眼睛望着他。

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称呼,明峙渊在听到女子这么唤他的时候心中仍是存有着喜悦之情,他笑了笑,道:“这是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哦。”

邵菡卿不依的撇了撇嘴巴,咕哝着:“既然不能说出来你还问我……那我也不说啦~”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竹舍门前,女子说着便走向前进了屋中,似是在犹豫着什么,她略带羞涩地回过头来,轻声开口,“这么晚了……夫君,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安寝呢?”

明峙渊看着她微怔,瞬时间脸上便如火烧般的灼热了起来,吞吞吐吐:“那个……你、你最近身体较弱,还是好生休养着吧,我明天再来看望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好似逃跑般的离开了,邵菡卿则是不解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月明星稀,此刻已过了亥时,当是歇息的时候了。

明峙渊一路脸热着回到了自己的竹舍中,倒了一杯冷茶饮了,这方渐渐平静下来。回想起刚才女子的羞赧神情,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虽说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然而心性还是如从前那般,灵动狡黠,单纯可爱。偶尔露出的小女子娇态,委实让人心生爱怜。

浅衣男子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向外看去,如碧玉盘般圆润的明月高高悬挂于空,柔白的月光洒满大地。

他就这样痴痴地望着,任凭深夜的冷风吹来,扬起了他的发丝轻轻飞舞。

愿望么……

倘若我既要江山,亦求美人,会不会很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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