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无非就是饮酒、畅聊、欣赏歌舞,若不是萧棠之冰冷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指不定我便能睡了过去。不过,既是在堂堂惑相府上,又岂会只是寻常歌舞便能了的。几位白衫水袖舞女方盈盈退了去,惑夫人便又含笑起身,这一次不似先前那般“声朗气定”,反而是含笑带带羞?
“前几日,妾身闲来编了新舞,相爷特意为之配了曲填了词,今日一聚,若各位不嫌弃”她眉角带笑,柔柔看了身旁的惑相一眼,我顿感春日再至,“若是各位不嫌弃,妾身愿为各位舞上一曲。”
这画面可真真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不对;关关雎鸠,在河之也不对;啊,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好一对鹣鲽情深,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惑家夫妻啊!我颔首感慨。
“即是清清献舞,为夫岂有不合之礼?如此,惑某便也为各位助一番兴,奏一曲何妨?”
满月复心思均随着惑无心微勾的嘴角而去,当低沉琴音悠悠而起,空灵回旋于厅内之时,我方被惑相之言所惊,移眸紧紧盯着中央展袖而舞的惑夫人。清清,清儿,惑相府,若我这次没料错的话,现今的惑夫人,便是萧棠之口中所唤的“清清”。
震惊之余,我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失神盯着盘膝席地而坐的惑无心。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萧棠之的人,会是惑城相的夫人。我轻轻咬着唇,只盼着这宴会能早些结束。
我望着对面撅嘴皱眉的清儿,往她身旁靠了靠,笑道。散席之后,萧棠之与李兆赢一道,去了兵营巡视。晋阳城的大军,均是由当任城主亲自培养□,并以此来拢络军心,萧棠之也不例外。
清儿在马车启动的最后关头,钻了进来,只说“再待几日”,便阴着脸不发一语。我不知是谁替她拿的主意,只笑笑不言。
“为何总盯着我瞧”
“清儿啊,看不出,你阿姐与你姐夫这般匹配呢。”
清儿闻我之言,原本皱着的笑脸,一下便展了开,“那是,我阿姐与姐夫,相识近十年,不论是相貌或是学识,能与我阿姐相配的,也只有姐夫了。”
“哦?”我故作惊讶,“那他二人想必定情已久,啧啧,真真是惹人羡慕呢。”
“是呢,阿姐此生心愿便是能与姐夫相守,先下总算是了愿了。”清儿轻吐一口气,淡淡笑着。
我将她神情收于眼底,微微后仰,悠然靠在车壁上,“清儿,这是可谓是佳事一桩,你又为何感伤?”
“若不是阿姐何苦等那许久。”
她收起笑,渐低了头,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如今总算如愿了不是,过去再如何,先下也是好的,清儿也该好生为自己想了,萧棠之你确定要跟了他?”
“”
睁眼一瞧,见她依旧垂首默然,我也便不开口,继续闭了眼假寐。耳畔尽是街道的喧嚣吆喝,不曾想到,晋阳城的夜市,也是如此热闹不已。若是抛开这一切,仿若又回到了肃彷那些穿梭于长街之间的日子。我紧了紧手,那样的日子,终究不该是我的。
不久便回了城主府,清儿一声不吭,只兀自下了车,往内院而去。我无奈摇头,也不知她气闷些何事。
“善儿,守在屋外,任何人都不许进,包括萧棠之。”
我踏入“随心园”,也是初次落脚的院落,回首嘱咐善儿。
“若是城主问起”
“他不会回来,不出意外的话。你只管照我说的做便是。”
善儿欲言而止,最终将话咽了下,垂首应了我。我轻扫她一眼,便关了门入内。
三年了,如此行尸走肉的日子,已有三年了。我却由不得自己,只能继续蒙着心神,重新回到这座城,我锦家的城。
“出来罢。”
“小姐,你”
我轻勾嘴角,旋身坐于长塌之上,直视脚下跪着的锦秦,“此等虚礼,日后免了便好。”见他起身,我又道,“想不到这么些年了,你竟也分不清。”
“小姐此番挣月兑催眠,可是有事交待?”
“穗娘之事,查得如何?幕后那人,可是他?”
“属下无能,那人武功在锦秦之上,多次追踪均为他所查,却又不曾伤我——”
“我只想知道,是,或不是。”
我不耐打断锦秦所言。
锦秦抱拳再次跪下,我知他任务未完成,也便受了此拜。
“属下尚不能确定,他行踪诡异,易容变声之术,不再穗娘之下,因此”
“易容变声?你确定?”
此刻脑中一个身影闪过,我微微蹙起眉,示意锦秦靠近,凑近他耳畔,细声交待他需要做的事。
“小姐为何怀疑他?”
“直觉。”很强的直觉,“你只管去做便是,至于是不是,日后再说。”
“是,小姐可还有其他吩咐?”
我望了他半晌,而后起身,行至他身前,“锦秦,你可有事瞒了我?”
他略微一怔,低低道,“小姐直说便是,与锦秦不必绕弯子。”
“良辰清何时去的惑无心身边?”
既然他如此说了,我也不再绕圈,负起手,沉下脸直言。
“”锦秦垂着的头,一直不曾抬起,默了会才开口,“小姐失踪后不久。”
“为何不说!”我愤怒转身,任何事都可瞒我,除却良辰清之事。我闭了闭眼,深吸口气缓了缓,将怒气压下后方问,“可是锦函之意?”
“并非锦函之意,是是属下私自做的决定。属下以为,以为——”
“哼,既要替他瞒,也得提前想了好了说。”
我轻嗤一声,锦秦只要说话,便会结巴着不知所言,“你且告诉他,他只管继续做好锦家七少,至于其他,不该插手的,便无须多事。”
“小姐”
“你且先回,记着凡事谨慎些。”
顿了顿,又忆起一事,便道:“日后遇上忟青此人,能避则避,切莫露了行迹。此人师承千面阎王,智谋武功不在萧棠之之下,不可小觑。”
“锦秦已知,小姐万事小心,不可不可委屈了自己,锦秦先行告退。”
望着锦秦从后窗跃出,待他身影消失于月色之后,我收回视线,行至塌边坐下。默坐了许久,最后忍不住轻笑出声。不可委屈了自己?现如今,我能将自己也骗了,尚会在乎是否委屈了自己么?锦秦,与锦家全族相比而言,我的委屈,已是上天最大的施舍。
第二日起来,屋内空空荡荡,连善儿也不曾替我守夜。我撇撇嘴,起身自行寻了干净衣裙换上。几日来的繁琐裙衫,已不觉间将我的手变得巧了许多。我屈指弹了弹腰间丝带,满意一笑,连结都打得好看了许多。
“善儿,善儿?”
“夫人起了?”善儿应声推门而入。
“嗯。有些饿了,还有吃食么?替我端一些来。”
拿过善儿递于我的帕子,细细模了脸,又擦了牙。继而走到外室桌旁坐下,伏在桌上看善儿吩咐其他丫鬟准备早膳。
“善儿,昨日怎的不替我守夜了?可是近日没休息好?”
我回的善儿,皱皱鼻子缩回脸。善儿脸色不差,红红润润的,不似劳累过度啊。
“夫人,昨日是你唤善儿守在门外的,夫人可是又忘了?”善儿双手利落地在我发间穿梭,几下便替我挽好了发、
“诶?我有这般说么?”我纳闷得悄悄脑门,却始终翻不出一丝印象,“怪了,从惑相府回了之后,我我是去做什么了?都不记得了”
“唔,真记不得了,唉——”
“夫人!”善儿拦住我狠敲侧闹的手,失笑道,“夫人定是又忘事了,不过,反正是些小事,夫人也不必因此闹着自己。”
“哎哟喂,”我模模肚子,“反正我脑子不好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先下将肚子填满了再说。”
“对,记忆的事情,急不得的,先喝点粥再吃其他的。”善儿从小丫鬟手中接过托盘,端起白粥吹了吹递给我,“夫人,仔细烫。”
见她从善如流的动作,我愣了愣,接过她手中的碗,吸了吸鼻子,委屈道,“穗娘也是这般对我的。她也会说,叫我仔细莫烫了手”
一口一口僵硬喝着粥,脑中不断浮现穗娘叮嘱我的一些画面。我吸一口气,抑了抑心里的酸涩感,几下将粥喝完。既然决定信穗娘,其他的事便不能再多想。
“夫人,小心烫,慢点。”
“善儿,再给我一碗!”
“还有着呢,夫人慢些。”
“善儿不吃么?”
“奴婢先前垫过一些了,夫人吃便好。”
“哦,以前都是二笨与穗娘陪我吃的。二笨还同我抢呢”
“现下没人同夫人抢,夫人只管吃饱便是。”
端着碗,我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唉,我只不过是想要人陪着我吃,善儿,你是有多实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