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黄药师便专心整理收集来的书籍,每日照常练武,午后也常给狻猊安排练字读书等事。狻猊见他脸色不再郁郁,便也恢复以往作风,专心玩耍捣乱。
数月之后,有远方书信来,说前番多处洪水,近几日虽洪水退去,却见遍地流民,颇有苦求卖儿卖女而不得,一家人饿死路边者。黄药师知道水退后多有瘟疫,心里多少有些叹息,便对狻猊说道:“这段时间我要出门,大约三月后回来,你可愿同行?”
狻猊犹豫了一下:“能管饭不?”
黄药师对着这个吃货简直无奈。他只好说道:“一路上瘟疫横行,到处都是病死的人,能有什么
吃的可不一定,多半是干粮果月复,饿肚子也是有的。”
狻猊果断摆手:“不去。”
黄药师:“……”
第二天,他收拾好行李,备好干粮,上船走了。
狻猊送走他之后守在桃花岛,白日下水捉些鱼虾,晚上窝在房里呼呼大睡,一两日还行,过了几天便觉得没有黄药师在,岛上太没趣了些。夏日天暖,岛上风光明媚,比之刚来时不知好多少倍,偏偏那时他帮着黄药师伐木造屋挖坑填树不觉烦闷,现在却瞧着寂寂无人的屋子心中冷清。
大妖狻猊有些寂寞了。
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有些事情,做得久了就会成为习惯,五年同行时光,让狻猊开始对黄药师有了一些依恋。在他漫长的前半生里,从未曾有人为他梳理凌乱地头发,为他买来合适的衣物,在他眼巴巴望着坊市上的点心时莞尔一笑把钱袋递给他,也从没有人握着他的爪子一笔一划教他习字。
在他最怀念的那个时代,大妖们地生活简单而粗犷,绝大部分时间用于打架争地盘。兴许有的种族聚族而居,更能细致地照料后代,但他身为龙的一只奇怪的后代,亘古至今唯一的一只狻猊,却是从未享受过这般照顾。
如果让他回忆曾经漫长的三千年,他能记得的多半是同九尾狐、饕餮、夔牛等的战斗,可是,如果叫他回忆与黄药师相识之后的六年,他却能记起很多事情,虽然小,却十分深刻。
人类短短数十年寿命并不吃亏,比之大妖,他们活得更精心。或许正是因为生命短暂,他们很珍惜地体味着生命的乐趣,喜怒哀乐纵情肆意,到老的时候不会后悔。
狻猊耐不住,想去找黄药师了。却在此时,五毒兽勇气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原来五毒兽这个种族有一项天赋本领。它们自生下来开始就具备解毒的能力,若是成长到一定时间,身体内更能孕育一颗五毒珠,天下至毒亦能解。勇气跟随狻猊已经很久,虽然没学到什么本领,但狻猊身上来自上古的灵气却让他得以正常地成长。
这一日,狻猊一觉醒来,还在床上抱着被子迷糊,勇气已经迫不及待冲到他面前,害羞地将短蹄子伸给他看。
“这是什么?!”狻猊大惊,捏住了它蹄子上捧着的那个黄色珠子。
那珠子大约婴儿拳头那么大,莹润生光,应当是五毒兽身体上长出来的,勇气很爱惜地两只蹄子捧着,又腼腆又欢喜,在狻猊面前嘀嘀咕咕解释了一通,很开心地绕着他转圈圈。
“原来是个没用的五毒珠……”狻猊
狻猊不怀好意地说道:“能孕育个珠子,可见勇气你是个雌□?”
勇气急忙摇头,对着狻猊指手划脚指天誓日强调自己是个男孩子。
狻猊还待再调戏几句,忽然感应到向的海中出现了些微动静。狻猊大惊,赶忙飞出岛外,到近处一瞧,果然,海中出现了一道漩涡,正是空间之界。
“居然在这个时候……”狻猊皱眉,看了勇气一眼。勇气这个混蛋啊,想来是因为它孕育五毒珠的时候引发了天地灵气的失衡,这才有了空间的变化。如狻猊这般的上古大妖,虽然未必能随心所欲在各个空间来去自如,但它有来自上古的力量,只要处于别的空间内,总能在某个时间影响到天地灵气,令空间界限为他打开。
狻猊这一次等得略久了些,连他自己都有些乐不思蜀,却因为勇气而意外地看到了离开的路。
“我们去跟黄药师说一声吧。”狻猊说。
黄药师这时候正在算计着打开官仓放粮。他出门不久便遇见了狗棒的丐帮帮主洪七,两人一见倒都有些英雄相惜。黄药师这人书读多了有些傲气,耐不住洪七胸襟远见令他叹服,自是心折;洪七书读得不多,但黄药师这般举一反三聪明洞察之人也是从未得见,虽说为人自矜了些,胆子倒是大得很,竟然拉着他找丐帮要人一起去算计官府呢。
洪七挺想做这个事情的,但不好以丐帮名义拉官府仇恨,只能跟黄药师讨价还价:“药师兄,此事我与你同去便是,我底下那些小乞丐可做把风。”
黄药师看穿他心中顾虑,也无意多做纠缠,便爽快点头:“也好,便今夜子时前去。”
他这些日子以来见多了流民,偶尔出手给人治病,医术高明,指点的药材又是乡野间寻常能见的,有时到了绝境之人求到他头上,他也愿意帮上一帮,虽说自始自终都不怎么爱理人,却不知得到多少人感激涕零,恨不得为他一死。
只是水患过处,稻米均被淹去,一路行来的流民找不到什么东西吃,大的州县里官府见着大批流民拥堵便恐惧,更不用说肯开官仓放粮了。黄药师倒也明白,官仓里那点粮食未必能养活这许多灾民,但总比看着他们人吃人好!
黄药师心中计定,辞别了洪七,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打算找个地方稍作歇息。
他多日奔波,本就有些劳累,身上衣裳找不到时间清理,颇有些污迹破损处,脸上也是形容疲惫,唯独一双眼睛仍然神采如昔。
耳旁有个声音惊喜道:“黄药师!”
黄药师讶然回首,只见一身锦绣衣裳的狻猊站在他那儿,笑容明亮,透着一股暖意。五毒兽勇气捧着个珠子从他袖子里探出头来,也是一副欢喜状。
黄药师只觉心中喜悦,连日来的疲惫也为之一轻,心头再也不愿意想着流民官仓等事,只是缓缓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你怎么在这里?”
“唔……”狻猊低着头踢了一个石子,犹疑着,“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黄药师脸上神色微微变了变,却依然笑着问道:“何事?莫非我那桃花岛被你弄沉了?”
狻猊并未同往常一般跟他嬉笑,只是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黄药师,我要走啦。”
黄药师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滋味,明明觉得此事是必然会发生的,这时候却又总觉得无比突然。他对狻猊本来只是寻常,六年相伴,终归还是视他与众不同。
“阿兄?”
黄药师回过神来,抚模着狻猊头顶,笑道:“也罢,本来就不可能相伴百年,去吧。”
狻猊看着他,明明笑容不改,眼神却总有些怅然的味道,心中也觉十分难受。他本来以为可以平静离去,此时依恋不舍之下,不由得向黄药师保证:“我会回来的!只要去过的地方我就能找回原路,我会回来看你!”
黄药师失笑:“不必如此,我寿数不过百岁,本就无法千万年相伴,早晚都是要分别的。你便安心往他处去就是。”
“可是,”狻猊叹气,“我挺舍不得你的。”
黄药师一愣,手放了下来,心中所思所想一时间复杂难辨。
“阿兄,你等我回来。”狻猊专注地看着他,眼神明亮,充满希冀。
黄药师不忍说什么别的话,只好微笑道:“好吧,那你要赶在我寿数尽了之前回来。”
狻猊郑重点头。
“那……”狻猊张开手,长长的袖子展开,金线绣成的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阿兄,抱抱?”
黄药师莞尔,也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怀中的少年依然是当年的身形,半点未曾长高,喂给他的点心全给消化到无底洞里去了。只是心中视他不同,只觉得这温热的身躯中不再是当年不通人情的妖怪,而是一直叫他阿兄的狻猊。
就这样抱了一会儿,狻猊放开手,瞅着黄药师说道:“那我走了?”
黄药师点头。
狻猊看左右无人,化为原形,带着五毒兽飞上了天空。
黄药师微笑着朝他挥挥手,狻猊也挥了挥爪,消失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