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狻猊至今未改的一样性格就是——随它去,顺其自然,爱怎样怎样。
他是妖,这一点立场不会变。至于亲近人类什么的……他对人肉又没有什么执着,对人类之间那种复杂的纠葛很深的老是要审时度势的相处模式也没有半点兴趣,就这么混着又能怎样?
反正他的态度就这样,对人类这个种族,不太讨厌,也不怎么喜欢。如果有人对他出现了敌意,他能果断一爪子把他拍死,保证了这一点,一切都好说。
把这团乱麻绕清楚,狻猊长吁一口气,对慕容承提出了一个要求:“慕容先生,打听一下,附近可有妖怪么?”
慕容承迟疑道:“方才那只难道不是?”
“她说她是魔族呢,却不知魔族又是什么。”在世上出现魔族之前便被封在了石碑中的大妖很无奈。
慕容承沉吟道:“在下也未曾听过……说来惭愧,我对这些事情都是一知半解,连剑派之事也是因为友人入山才知道的,其他东西更是全然没有接触过。”
狻猊点了点头,转向小家伙怀中的勇气,问它知不知情。
小家伙一脸新奇地看着勇气“唔~唔”摇头,手一松,勇气扑扇着翅膀飞了出来,对狻猊手舞足蹈解释自己去过地方很少,知道的东西不多。狻猊扶额无奈道:“没用就没用,别说得那么详细。”
勇气失落地垂下头。
慕容承在旁说道:“魔物现身之事,不知是只有我府中还是旁人家也有,须得告知官府,请东海剑派的仙人前来探查一番才好。狻猊公子若是不急,便在寒舍多留几日,待仙人前来,必能为你解惑。”
狻猊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慕容承有事处理,先行离去。狻猊便在木质的廊上随便寻了一处地方,懒懒散散地坐了下来。
初春的风带着一缕清新润泽的气息,软软吹拂在他脸上,将狻猊额前头发微微扬起。狻猊五指张开,感受着风中带来的些微灵气,对勇气笑道:“仅仅是凡俗世间,便有这样的灵气,若是山川大泽,洞天福地,只怕真能修成仙人也未可知。”
小家伙居然没走,好奇地插嘴道:“仙人是什么?”
“我哪知道,”狻猊撇嘴,“我又没见过,是你们这地方的人一口一个仙人的,兴许真是有些能力的人吧。”
“狻猊,不喜欢仙人吗?”小家伙站在廊下,那木制的廊道离地面约莫两尺来高,小家伙试着爬了爬,爬不上去,便两手支在廊沿,认真地对狻猊说话。
狻猊唇角微微勾起,说是笑,却又并没有愉悦的神情,只是漠然回答道:“我喜不喜欢都没有什么意义。”
喜欢,他为大妖,与人无涉;不喜欢,仙人这种生物难道会因为他的意愿而消失?
年方五岁的小家伙敏感地察觉到了狻猊的冷淡,但他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只以为狻猊不喜欢他,垂下头不说话了。
狻猊这个任性的家伙在心情差的时候,压根就没打算给小孩子个笑脸,反而自顾自在那儿琢磨着那只魔物临死前的话。
“我倒想看看,今日之后你会不会化作烂泥给我陪葬……”
“今日之后……”
此中真是有深意啊。
慕容承也说,会请仙人前来查看。
前者对他有恶意,后者虽还没见到,却差不多能猜到立场相左。落到这一处地方还不到半天就能玩一把大的,狻猊跃跃欲试,眯起眼,露出两边尖尖的牙齿:真的是很久没打架了啊。
早春的阳光带着些轻微的暖意,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浅浅金色,俊秀的眉眼,嚣张的笑容,以及脸颊上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狻猊手指点着五毒兽,笑道:“勇气,变强吧,不然的话会死在这里被野兽吃掉哦。”
勇气坚强地点头。
却有另一个小家伙伤心地说:“我也会被吃掉么?”
狻猊:“……”
“大概吧……”他说。
小家伙瞪大眼睛,抽了抽鼻子,悲伤地问:“可以不要吃手么?”
狻猊一本正经地回答:“应该不能。”
小家伙一副马上要大哭的表情,模样可爱到不行。狻猊总算恢复了一点良心,跟他面对面地趴着,捏住他小小的鼻梁,安慰道:“好啦,如果真有什么东西要吃你,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真的么?”小家伙不哭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一脸狐疑。
狻猊笑:“以吾之名发誓。”信手一点,空中便如有支笔在细细描画一边,现出一道绿色的藤蔓一般的纹路。狻猊手一挥,那道图案便飞向小家伙眉间,一闪即没。
小家伙只觉眉间如火炙,小小惊呼一声,转而全身都暖洋洋起来。
小家伙欢喜雀跃:“狻猊好厉害!”在廊沿上撑了撑,还是上不去,索性绕到另一边的台阶欢快地爬上来,偎依到狻猊身边:“狻猊,你真的是仙人吧?”
狻猊眨眨眼,对他的亲近颇感意外。吃饭前不是还挺疏远他的么?
——喂喂,谁被你这么吓唬过都会疏远的吧,要有自知之明啊狻猊。
就算再有智慧,也犯不着用在琢磨一个小孩子的情绪上面,狻猊心宽地往后一倒,靠在屋墙上,懒洋洋说道:“我才不是仙人。”
“那你是什么?”
“妖怪!”狻猊说。
“狻猊骗人……”
……
午后阳光有点暖,恰巧狻猊头发还没干,便就那样懒懒散散坐在廊上,一直晒着太阳。小家伙饭后有些困倦,在狻猊耳边嘟嘟哝哝地说了半天,说下江南的船坐得他好晕,说庭院中的木槿花树下有只蚯蚓,说前天喝过的药好苦好苦,说上午偷溜出来有多不容易,说好想吃糖糕……
狻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连小家伙跟他提出一起吃点心的邀请,他也答应了。小家伙心情愉快地打了个呵欠,偎着狻猊酣然入梦。
狻猊顺手把他抱在手里,坐在太阳下作思考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睡得太久了,这会儿精神抖擞得跟个猫头鹰似的,就算想舒服睡个午觉也不成。
这个问题到了晚上显得更加严重。小家伙在精神饱满地跟他玩到天黑之后,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被慕容承抱走了,整个慕容府的人都已经睡去,只有狻猊睁大双眼躺在客房的床榻上,抱着被子无事可干,跟一样睡得太足的勇气面面相觑。
“……”
“……”
狻猊猛然从床上坐起,拎起勇气果断道:“既然这么闲,干脆出去转转吧。”
从慕容府的围墙上翻出来,狻猊带着勇气,在青石铺的街道上轻轻走着。大半夜的,云州城屋舍之中俱是一片寂静,黑暗之中偶尔响起一声两声猫儿狗儿的叫唤,并不显得聒噪,反而别有情致。天气有些冷,一呼一吸都带着微微的雾气,天上一弯残月孤零零悬在半空,连那有些朦胧的月光都透着清寒,狻猊低着头饶有兴致地一步一步在前面走,头顶上勇气扑扇着翅膀飞着。
在将这一段街道来来回回走了几遍之后,狻猊突然停住了脚步。
“勇气,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唔?”勇气侧耳凝听,不一会儿便使劲点头:“唔唔!”
两人都已经听到,隔着重重屋宇,有断断续续的乐音被风吹送过来。声音极小,狻猊却一下子就认出来,是陶埙,在他那个年代就已经存在的乐器。
陶埙辽远低沉,带着一种悲伤的意味,那来自远古的声音对狻猊来说犹如召唤,他闭着眼睛判断了一下方向,就大步向前走去。
勇气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陶埙之声一直连续不断,狻猊步子极快,却根本没有靠近源头半步。不知何时起,身周的房屋已经变得影影绰绰,被一层青色的雾气笼在其中,眼前的道路虽然依旧在脚下,却不知绵延到了何处。狻猊停住脚步四下看了看,眉头一皱,疑道:“这手法,倒像是九尾的幻术……”
作为狻猊数百年的对手和朋友,九尾们多次将种族最擅长的幻术施展在与狻猊的斗争过程中,使得他对这些熟悉得跟自己的东西一样,一眼就能瞧出来。但毫无疑问这个幻术用得很浅显,基本不包含什么复杂的变化,除了引人迷路什么也做不到。若说这是青丘九尾狐出手,那简直就是侮辱了这个种族的智慧,更侮辱了狻猊的实力。
狻猊不屑地哼了一声,正待将这幻术破去,雾中却多了一种气息,极其细微,若是人类简直察觉不到,唯有妖兽才能有这样灵敏的感觉——那是上古妖兽凭借自身血肉躯体中存有的妖力才能发出的威压。
狻猊深吸一口气,惊讶道:“好重的妖气!”当下再不犹豫,跃到空中,沛然妖力毫不收敛地向着那个方向伸展开去。狻猊是何等实力,即便放在上古不算什么,在这会儿,寻常的仙妖哪里能及得上他?妖力一放便如滔天海浪喧腾而起,连周边灵力都为之震荡不已。
不远处似乎有人轻“咦”了一声。片刻之间,一名女子匆匆转过街角,向着这边奔来。
这女子戴着一张威武狰狞的昆仑奴面具,一身墨绿衣裳,柔软裙裾只及脚踝,底下一双雪白的玉足便赤着站在地上。狻猊的目光自她腰上的一柄精致弯刀上掠过,又看了挂在她脖颈上的玉铃铛一眼,最后讶异地对上了她的眼睛,开口道:“妖怪?”
女子取下面具,露出一张柔美不失英气的脸,爽朗一笑,躬身行礼:“我是女郎国唐央。”
狻猊记忆中并没有这个国名,他上下打量了唐央很久,方才恍然大悟:“你是只螳螂妖吧?”
女郎……嘿,母螳螂之国?狻猊觉得有趣极了。
唐央的面容看起来是二十七八的模样,实际岁数肯定大大不止,她倒没有在意狻猊脸上那古怪的笑容,只是站在狻猊身边急切开口:“请问……”刚说完两个字又犹豫起来,显然对着狻猊那张稚气的脸,和明显比寻常妖怪高出一截的力量,实在不知怎么称呼才好。
妖族不似人类,哪怕年纪辈分在那儿,仍然还是以力量为尊。
狻猊顶着一张十三四岁的脸,很平易近人地说道:“我是狻猊。”
“如此……”唐央微笑,以着恰到好处的尊敬态度问询道:“方才的妖兽气息,您——”
她话未说完,脸色就倏然一变,仰头向着天空望去。
在那个方向,隔着重重迷雾,传来了妖兽兴奋的啸声,不是一只,是一大群。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