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默默地看着他，简直无语凝噎：“小剑仙啊，你到底在想什么？一定要跑到妖族的地盘上挑衅吗？如果真的很想死在这里的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啊，我肚子饿得很，一点也不介意吃掉你的。”
紫英忍了忍，还是没法将这种鬼话当做没听见，反驳道：“我并不想死。还有，不要叫我小剑仙，我叫慕容紫英。”
“甚好，我一向不吃无名之肉，知道你名字，我就可以动手了。”狻猊索性在地上蹲了下来，双手撑着脸颊，笑吟吟看着他，“对了，你今年多少岁了？肉不会太老了吧？”
紫英开始觉得眼下这种发展有些荒唐，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答道：“……十五岁。”
狻猊恶劣地继续：“这就更好了，这个年纪的肉香甜可口，连血都带着一股清甜味，味道很不错的呢……要不然待会儿你自己也尝尝？”
“……狻猊。”
“唔？”
紫英忍无可忍道：“不要再戏弄我！”
不知为什么，紫英这个人，冷着脸不理人的时候颇有些魄力，但若是生起气来，反教人觉得性情可爱。狻猊逗弄得身心舒爽，笑嘻嘻道：“既然受不了，为什么还不走？”
紫英抿紧了唇，又开始不说话了。
“唉……”
狻猊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无奈道：“如果你非要留在这里，给你两个建议。第一，把剑气收起来。这里妖兽太多，被你剑气干扰，晚上会睡不着觉，一旦睡不着了，闲着也是闲着，只好来吃你。”
“至于第二么……”狻猊模了模下巴，估量了一下，然后完全坦率大方毫不惭愧地说道：“附近山上的妖怪快来了，以你的实力应该扛不住，要不干脆当我的晚餐？老实说我是真的饿了。”
紫英被他噎得不行，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什么话来打击回去，只好气恼道：“好，你若当真想要吃我，我便给你吃。”
狻猊大乐：“真的？全身上下，哪里都可以？什么时候都行？”
“……”紫英拂袖斥道：“你想吃就吃，老是问来问去做什么？”
“叙叙旧嘛，你火气这么大做什么。”狻猊拔了一根草咬在嘴里，口齿不清地指责他，“小时候还挺不错的，长大了怎么脾气这么差！”
紫英气急：“小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很好的仙人呢！谁知道性子这么恶劣！”
“仙人？我不是。”狻猊果断说道。
紫英的怒气被这一句话压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
狻猊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露水，饶有兴致问他：“你好像不是很意外？”
紫英一扬眉，冷冷说道：“你方才还说想吃我，这是仙人会说的话？”
狻猊噗地一声，笑了。
上上下下将紫英打量了一番，狻猊转过身来，将手负在背后，悠然说道：“准备好了？一定要死在流洲才安心？”
紫英抿着唇，并未回答，手中长剑却动了一动，气势越加凌厉起来。
狻猊摇头喟叹：“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剑仙在想什么。”
紫英平静地说道：“我也不明白，我不过是学了剑而已，为何你会有这么大的偏见？”
狻猊瞥了他一眼：“我偏见？”
紫英并未看他：“难道不是？每次你说起剑仙二字，语气就格外不屑。”
狻猊转开头，漠然道：“这事说起来可就久远了，要从很久很久以前女娲造人开始说起……”
他话说到一半，主题却陡然一转，突如其来地问道：“你看不见我？”
紫英眼睛微微一动，往他这边看了过来。果然如狻猊所想，这个人眼神一片茫然，明明是面对着他，视线不知落在哪里。狻猊早就发现，他做任何动作，紫英的视线都跟不上他，反而每次狻猊说话的时候，紫英的头会微微侧一下，一副凝神倾听的姿态。
狻猊一点安慰他的打算也没有，反而叹了一口气：“都已经看不见了还要跑到流洲来，剑仙的想法真让人难以理解啊。”
又说这种歧视的话了。
紫英衣袖重重一拂，怒道：“我是方才不小心——”
狻猊笑眯眯道：“继续说。”
紫英冷下脸，说道：“就这样。”
“你不说说你为什么来？”狻猊很感兴趣。
紫英顿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道：“……寻石铸剑。”
他在门中辈分比较高，小小年纪便学得一身老成，严肃正经得不像话。如今因为气愤，倒露出不少少年本性，看上去亲和不少。狻猊只觉得好笑，指着远处的荒山说道：“石头什么的，好像是在那边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本来是要去那里的，不知为何流洲居然出现了大妖咆哮，我被受惊的妖兽攻击，好不容易才能在这里休息，后来便目盲不能视物……”紫英低声解释完，两指并拢虚横身前，催动剑气，沉声说道：“你若无事便走，妖兽过来了！”
山林之中有隐隐奔雷之声，间杂着妖兽的吼声，越来越近。
狻猊在听到大妖咆哮那儿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心虚了，再见到剑光之中，这少年一身衣裳多处破损，白色的袍子上头满是斑驳血迹，形容狼狈得不像样，就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那一份功劳。他咳了一声，犹豫道：“把剑气收起来吧。”
紫英不解。
狻猊一笑，温和道：“我来保护你啊。”
这句话听起来又像是在云州的时候，狻猊承诺小小的紫英：如果有妖怪要吃你，我会保护你。一句诺言，竟然能延续到十年之后，这是狻猊与紫英都没有想到的。
只是，比起小时候的无知无畏，现在的紫英可顾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他此刻双眼不能视物，除了些微剑气可以自保，其他简直连凡人都不如，如何能放弃唯一的自保手段？再者说，他明知狻猊立场可疑，又怎么将自己性命交托给他？
在琼华剑派十年，受宗炼长老教导，第一课便是要信任自己的剑，而今他却必须选择，要么以手中的剑自保，要么冒险相信狻猊的人品。一旦判断错误，他连后悔的地方都没有。
狻猊背着双手，颇有深意地着看这个踏上了寻仙之路的沉静少年，想要知道他会怎样做决定。
紫英并没有令他等很久，只是静立了一会儿，就简简单单说了声好，而后剑指轻挥，剑影化为白光收入身后的匣中。到这个时候，他算是全身再没有半点防备，狻猊想要如何，简直轻而易举。
这样的信任，多少有些出乎狻猊的意料了。可惜狻猊非但没有感动，反而抚掌大笑：“主动配合真好，这就生火把你下锅。”
紫英气恼道：“别闹了。”
“好吧好吧……”狻猊转回身，拍了勇气一下，“那群大的快过来了，勇气，你去令它们暂且停住，不得过来。”
勇气点了点头，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紫英瞠目：“这就……没事了？”
“当然还是有点事的，”狻猊正色道，而后十指交叉，望着湖水，“我不可能在流洲久留，若是我离开，而你还不打算走，那很遗憾，你的死活就与我无关了。”
紫英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冷淡道：“我来此本就只是为了寻找昆吾石，若是你不喜，难道我会厚着脸皮一定要多留？”他说到这里，心中憋着一股火气，语气已经是十分怫然不悦：“从方才起你便怪声怪气，我到底做过什么让你这般瞧不起？！因为我上山学剑？因为我来流洲寻石材？还是因为我杀了妖怪？”
他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已完全变成指责：“你一说起剑仙就万般鄙视，到底是要如何？我自问上山以来，行事无愧于心，偶尔下山历练，也从未作恶，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好像欠你一样？”
狻猊反倒坦然反问：“难道你还没有想清楚我的身份？”
紫英哑了。
狻猊平静说道：“如果想清楚过我的身份，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了。”
紫英脸色变幻，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才说道：“你的身份不用告诉我，我并不想知道。”
狻猊讶异地挑起眉。
紫英接着说道：“我认识的人总共只有那么多，除了门中长辈晚辈同辈，就只记得家中父母兄长，还有你……慕容紫英一生从无挚友，唯独狻猊，我只见过你几天，却一直记到现在，十年不曾忘记。我以你为友，如果你因为身份对我有嫌隙，那你自己离开便是，但无须以你身份试我，我不想知道。”
“……掩耳盗铃。”狻猊说道。
紫英默然不语。
狻猊却突然笑了，他似乎是第一次正视了这个十年未见的孩子，并给予了他真正意义上的尊重。
“哪，紫英。”
狻猊第一次认真地叫出他的名字，并且以一种丝毫不带任何戏谑的语气说道：“你我身份之事，不涉及公理正义，所以你也无须逃避到这样的地步。只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凡事只求无愧于心，此后为敌为友，大可坦然行之。”
紫英微微凝眉：“……不涉及公理正义？”
狻猊嗤道：“不过种族之争而已，有什么正义不正义。”看了看地上尸体血迹，不由得嫌恶地往前走了几步，见紫英仍站在那儿，便回头招呼一声：“走吧，找个干净一点的地方看看你的伤势。”
紫英为难地一顿，狻猊这才醒悟过来，他现在看不见，不好走动。只得折回去，握住他的手掌，领着他一步一步绕开地上死去的妖物，选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寂寞地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