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紫英并没有怎么睡着。
流洲这个地方于他而言实在是险地,即便有狻猊在旁,他的本能依然警惕着哪个地方会冷不丁蹿出一只妖兽,再加上他身上伤处还有些疼痛,即便靠在树上想休息一下,精神也放松不下来,这般闭目良久,脑中仍是一片清明,半点睡意也无,索性便就着这个姿势开始调息。
狻猊倒是不怎么熬夜的,一开始还目光炯炯跟个猫头鹰似的,到后来撑不住了两手一张倒在草地上,嚣张地摆了个大字型呼呼大睡。勇气趴在他肚子上,嫌晚上风有些凉,又向他衣服里面拱了拱,也睡着了。
紫英坐在狻猊身旁,听着耳边细微的呼吸声,心中逐渐平和下来,沉入物我两忘之境。到黎明之时,他自己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近处林间三两声鸟啭呖呖动听,这才将他心神唤醒。
失明了一晚的眼睛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光线的存在。睁开眼,黑色的眼瞳首先看到的,是那微微带着苍色的天空,天空之下,是大片大片或清新翠绿,或艳丽诡异的植物,以着各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姿态蜿蜒纠结在一起,即便是紫英这样过于专注铸剑,以至于对医术丹药全无经验的人,看一眼也觉得毛骨悚然。凭仅有的那点常识他便知道,这中间不知多少剧毒之物,沾上一点就能全身化为血水。
头微微一侧,就能看见身边皱着眉头,半睡半醒的狻猊。
时隔十年,他本以为自己早已记不清楚狻猊的模样,却在再次相见之时,发现自己心底里浮起的影子与眼前之人完全重合。
狻猊的容貌一直没有变过,还是那副十四五岁半大少年的样子,眉眼玲珑漂亮,扬眉抬眼的时候总能见着些许傲气,一身暖黄色衣裳,长长的衣袖上可见金丝银线绣成的云纹,头发也不过随意地束着而已。从从头到脚看下去,与其分辨像仙人还是妖怪,还不如说是个富贵人家养出来的不知世事的少爷,整个人跟流洲这样的地方格格不入。
虽然自称是大妖,但这家伙又有多少大妖的自觉呢?紫英每次想及,都忍不住想叹气。
他十年间偶尔想及重逢时的情景,本以为那个时候自己对待狻猊会像幼年时那般,亲近仰慕如敬长辈,待到真正相遇的时候,才发觉心境变化,全不在自己所料。一与此人相对,生气有之,好笑有之,无奈有之,喜悦有之,唯独尊敬,却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狻猊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一转头就发现紫英在静静地打量他,神情颇有些意味不明.
“唔?”狻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揉着眼睛走到水潭边,一边洗脸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你眼睛好啦?”
紫英微笑道:“嗯。”
然后下一刻,猊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既然眼睛好了那就滚吧。”
紫英脸色沉了下去。
狻猊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的危险,转头皱眉莫名道:“看什么?我今天也要滚蛋了。”
紫英啼笑皆非。
他一夜没睡,头脑还很是清醒,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昨晚才换上去,虽然在树根处坐了一夜,但还算干净,也就没有折腾,只是在水潭中洗了洗脸,将昨晚散下来的头发束好戴上了发冠,而后便收拾好东西预备离开。
水潭的另一头是从山坡上倾泻而下的瀑布,水量虽不大,溅在水潭中还是轰然作响。紫英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沿着水边卵石一路往瀑布那儿看去,却不料碎石之中一个闪着光地东西吸引住了他。
那东西不过豌豆大,透明如冰,坚硬如石,周边还带着棱角,躺在一堆沙砾中熠熠生光。紫英上前拾起,摊在掌心疑惑地看了一会儿,眼睛就微微睁大了。
“这是……昆吾石?!”
紫英简直不敢置信,蹲在地上翻检了许久,又从沙砾中找出两个更小些的石头来,这才相信了自己的眼睛。他也料不到狻猊带他来的地方离先前的目的地有这么近,本以为妖兽威胁之下再也没法去找这种铸剑的材料,这一下当真是大喜过望,整个人都狂热地投入寻石的工作中。
只是大颗的昆吾石实在难寻,紫英全神贯注地找了半天,也不过得到数十颗小小的砂粒。这样大小的石粒虽然珍贵,却算不上真正的宝物,在外面的门派之中时常能够见到——被称作昆吾砂的便是。
昆吾砂虽然也可以铸剑,却只能用作辅助材料,真正剑胚的主体是无法用这个熔炼的。但是,既然水潭边会有被瀑布冲下来的昆吾砂,那就意味着,瀑布往上的荒山之中必然有大颗的昆吾石存在。
紫英颇有些不甘心,望着高处瀑布的眼神充满了火热与纠结。
放在手心里的昆吾砂被一只手抓走了一粒,狻猊捏着它对准天空观察了一下,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昆吾砂,一种铸剑的材料。”紫英收敛心神,对狻猊解释道。
“哦……”狻猊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那边山上很多这个,一大片一大片的,很硌脚。”
紫英万分喜悦,继而对狻猊那句“硌脚”的评价报之以深切的谴责,接着,他火热的视线投向了狻猊用下巴示意的那座大山,就这样凝视了许久,这才有些犹豫地开口:“狻猊,若是我想采些昆吾石带回去,你……”
狻猊摆出一副严肃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紫英是严谨惯了的人,狻猊已经先行说过此地不能久留,他现在提出采石之事,完全称得上冒昧失礼。但他在铸剑之术上太过痴迷,于这等珍惜矿石委实割舍不下。若是先前没见着,走了也就走了,偏偏临走却得到了大石的消息,真是为难。
心下思量许久,不得已,紫英硬着头皮说道:“先前已经答应你离开,出尔反尔非我本意,但我此番离开门派远来流洲,就是为了收集昆吾石铸剑,如果山上有,我就此离去实在心有不甘……”
狻猊好奇道:“所以呢?”
紫英挣扎道:“所以我想往山上一行……”
狻猊终于觉得解闷了,低头想了想,爽快道:“你一人去会惹麻烦,我带你去。”将腰上的昆仑奴面具摘了下来,戴在头上,走出几步远又回头嘱咐道:“快些找石头,找完快点走。我还有要紧事做。”
紫英感激地答应了。到山上的时候,他的剑气又一次准确地引来了妖物,他此时实力恢复,本来也不怎么畏惧,只是顾忌狻猊的话,怕中间有些复杂内情他不了解,也就没怎么出手。
谁知狻猊这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没底限,他一人在前面采矿挖石,狻猊就跟几只高阶的妖兽蹲在旁边聊天。几道肆无忌惮的妖气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跟探照灯似的,隔一会儿就来这么一下,探查完他的实力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聊天,紫英站在那儿,只觉得不自在到极点,差不多在地底下找到一些大的昆吾石,足够铸剑之用,他就难以忍受地通知了狻猊,两人一起离开了流洲。
紫英本意是打算立即回到门派闭关铸剑,原本也跟狻猊说起此事,当时狻猊很感兴趣地说道:“昆仑山?西王母的昆仑山啊,我倒想找个时间去看看,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紫英莞尔一笑,摇了摇头:“肯定与你当年不同。”
“……兴许吧。”狻猊背着手浮在空中,扬起眉头。他与紫英目的地并不相同,同行了不久,也就打算告别往北方去,谁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面色就突然一白,而后毫无预兆地从天上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