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鱼儿?”沈涵又问了几声,鱼儿不答话,大概是睡着了,便也阖眼睡去。
鱼儿倒不是真睡,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答罢了。沈涵这已经是第二次说她像姐姐了,是不是就算自己极力掩饰,还是难以像个真正的七岁小女孩一样行事?若是她把自己之前的想法照实说出来,恐怕会更加惹人怀疑吧。
晚上洗漱的时候,小晴无意间说起一句,小姐在家时从来不会自己收拾帮忙竟然那么在行,要是姨娘见了肯定高兴坏了。
想来也是,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孩子,大约都是像沈涵那般,知道指挥着丫鬟把屋里的东西按自己的喜好摆放。可真的要自己动起手来,恐怕就不得章法了,顾了这头忘了那头。
原先觉得自己上辈子该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且是与皇家联系密切,或是皇族中人。可现在看来,难不成只是个伺候人的下人?还有,她似乎对在外奔波的生活十分的熟悉,似乎上辈子经常在外面跑,甚至觉得风餐露宿都无所谓,有地方睡有热汤喝便觉得不错。
再一想还是不对啊,若是经常在外跑的,决计轮不到做屋里大丫鬟的细活,可她对这些明明很熟悉。若是个小姐主子吧,为何会自己动手收拾屋子呢?除非是个不受宠的小姐,而且是在外颠沛流离漂泊了很久的人,这样似乎还解释的通。可是皇族中人,也不至于好端端就流落在外啊……算了,越想越糊涂,鱼儿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迷迷糊糊的终于还是抵不住困意睡去了。
接下来的十来天,一路走得十分顺畅。
地方上的护卫一路护送他们进了京城。沈雁自掏荷包,遣了府里跟来的人带着那些侍卫们去京城有名的馆子里好好的吃了一顿酒,算是谢过。一时人都夸雁郡主做事稳妥周到,不愧是高门贵女云云。
鱼儿听说只是淡笑无语,也不知道这主意是沈雁自己的,还是沈荷帮她出的?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点儿吧。
既已到了京城,一行人也不再在城里耽搁,过了午便驱车进宫。车队从西侧门入,随行的女官、嬷嬷及宣旨的寺人入宫后便各自去复命,王府里跟来的粗使仆妇和家丁在京城里歇一两日买足补给便返程回府。宫中自有人手来接应,四人带着各自的贴身丫鬟下车随领路的女官步行入内,装着行李的大车待检查过后另有通道进入。
此次进宫的贵女众多,宫中虽不缺住的地方,但若是令她们像待选的秀女一般独自在储秀宫中居住却也不妥。一来那里较为偏远,若要与宫中主子们走访多有不便;二来这些还都是未出阁的女孩子,总得有个长辈照应才妥当。
不过这来的多多少少都与后宫贵主们沾亲带故,各自依着亲戚居住也显得亲近些。莫王妃林氏便是当今太后嫡亲的侄女,自然是跟着林太后住在慈寿宫后殿。
林太后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于是便对孙辈们格外喜欢。都说是隔代亲,在这宫里也是一样,皇帝的那些大小老婆们虽然表面上孝顺,可总也时不时的给林太后添点堵,不是争宠就是想借她的手图谋点什么。林太后是什么人,多少年都在后宫这片战场上征战下来,当年虽没坐上皇后宝座,可也一直是后宫首位,掌着凤印代行皇后之职数年之久。现在她是太后,就连皇帝皇后都大不过她去,谁能在她身上耍手段讨到好?
这好处没要到,却让这林太后对宫里的皇子公主们不怎么亲近了。这皇子们五六岁就要进学,接着就到朝堂上去了,自然不可能有太多时间到祖母跟前来,不过大节上请安罢了。至于公主们,那都是在儿媳妇们身边养着的,当娘的都不省事,太后便觉得教出来的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这个缘故,林太后倒是对莫王家的孩子们十分喜爱,其中尤以沈雁为甚。本来么,小儿子就比大的更受宠一些,莫王家的也是嫡亲的孙女,沈雁又是自己的侄女生的,真就是亲上加亲,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因此沈雁小时候便常被叫到宫里来陪伴太后,还时常在慈寿宫小住,连沈涵沈荷也来住过几次。就算已经离开京城好些年,但宫中格局从来就鲜少有变化,现在这段去太后宫里的路,对她们来说自然不算陌生。
沈荷进来时已经打点妥当,这会儿正一边走一边和领路的女官打听宫里的情形。宫中如今谁是得宠的新贵,哪位嫔妃又诞下的皇子皇女,这些明面上的东西就算莫王府的人已经离京多年,也是不用费力打探就能知道,何况宫里之前已经派女官将那些紧要的人和事同她们四个说过了。若想要再深入一些的东西,别说这女官不一定知道,就算是知道,人家也未必肯说,再说此处也不是个说话的地儿。
所以能说的,不过是其他各路贵女的事儿。比如齐王府的两位郡主和一位县主前几日就已经到了,他们的封地离京城比莫王府近得多,自然是来得比较快。齐王沈子齐是先帝的庶出长子,兴帝登基后为避帝王讳去掉一个“子”字,改名沈齐。他嫡出的女儿今年才五岁,所以这次并没有过来。来的是两个庶女,沈静和沈洁。沈静比沈雁长一岁,年方十六,沈洁和沈雁同龄。还有一个是齐王嫡长子所出庶女沈珏,年初刚刚破例封了县主,今年年方十二岁。
沈涵默默地听着,她知道沈静虽然是庶女,却是齐王妃陪嫁的媵妾所出,从小养在王妃跟前,十分受宠,也算是半个嫡女了。看这架势,那两个小的,只怕是来给沈静做陪嫁媵人的。再想想自己和沈荷,明显也是差不多的身份安排,心里不由的更加五味俱呈。
那女官也是个健谈的,说完齐王府的事,便又轻声说起其他人的事,沈雁与沈荷不时应和几句。而此刻一直静静的跟在后面的鱼儿,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虽然面上平静,可她心里却如惊涛骇浪一般,无论如何都难以平静下来。
她们现在正走在一条长长的甬道里,这甬道两边高高耸立着的朱红色宫墙,墙头上金黄色的琉璃瓦片,脚下铺装的十分平整的青石板路,没一样都那么熟悉,甚至是亲切。
今日一早进入京城时,鱼儿即使是坐在车内也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只是因之前发生的事,就算带了不少护卫,她仍担心被人跟踪,因此马车穿过京城的街道时也不敢掀开车帘子看个究竟。而进宫后一下车,那种久违了的熟悉之感立即扑面而来,脑海了尘封了的记忆更是排山倒海,仿佛是从最深的谷底涌出。
她清楚的记得这里面的每一处宫殿的位置、朝向,还有内部构造,记得她们现在所经过的路,也知道接下来要往哪里走。从这里往东走,再穿过御花园往南,再有一刻多钟就可看到慈寿宫的大门了。就仿佛脑子里有一张皇宫的详尽地图一样,而且每一处她都曾经到过,即使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甚至于,她还知道几处重要大殿的暗室和密道,有几处入口,如何启动机关来开启,又与何处相通。还有出入皇宫的密道暗门,比如从这里一直走到甬道的尽头,北面小院子的门边就有一个隐蔽的机关,打开后进入院门再绕到里面小房子的背后,那里有一个出口可以通向城东的护城河边。那是宫里的贵主最后逃生的通道,这个皇宫里能知道的绝对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上一世,她到底做过什么?是这个皇宫的设计者和建造者,还是曾经是这里的上位者?鱼儿抬起头来,望着甬道上空被宫墙隔出的一溜狭窄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其实现在让鱼儿困惑的是,她虽然记起了有关于这个皇宫的很多事情,却完全想不起和里面的人有关的任何事。不管她曾经在这里扮演过什么角色,既然能够知道此等绝密,必然是和当时的皇帝有某种联系。这座皇宫是先元帝时所建,接着便是现在她这个身子的老爹兴帝,可是她对这两位帝王的印象,只有之前刘女官口中的两个名讳。
鱼儿明白自己的记忆缺失了和所有她经历过的人物有关的那一块,不过想来她上辈子是和这里的上位者打过交道的,也许等见到了他们的面,就能像刚才进到宫门里面时一样想起点什么来。
如此想了一路,不知不觉间已经行至御花园中。还未走到一半,就见前面拐角处呼啦啦的闪出一大群人,中间一片红艳艳的色彩格外显眼。这后宫的女人,能穿正红色衣裳的那就只有一位——皇后。
领路的女官看躲避不及,便退到路边等那群人走近一些,方跪下行礼。沈雁领头,鱼儿等人也跟着跪下了。
算辈分,皇后是沈雁她们的伯母。因沈雁从小常往宫里来,住在太后宫里,和帝后也十分亲近,便和小时候一样称呼皇后为皇伯母,沈涵也跟着这般叫了,皇后笑着应了。
鱼儿现在进了宫身份有些尴尬,想了想便和沈荷一样,恭敬的称皇后娘娘。她现在还模不清皇后的心思,不知她对这个突然被接回来的皇帝的私生女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不管怎样,规矩行事总没有大错。
皇后此刻看着倒也十分和气,她们刚请安完毕便叫了起。先和经久不见的两个侄女儿寒喧两句,无非是长开了出挑了之类,接着目光便落到了鱼儿身上。鱼儿微微低头,不敢直视,却又恰到好处的可以让皇后看清楚她的脸。
“这个就是你们的那个小妹妹吧,这模样儿长得可真是讨人喜欢,难怪皇上常念叨着要接来让你们皇祖母见一见。”皇后夸完鱼儿的容貌,话锋一转,“你们这是要往慈寿宫去?也是,你们几个从小就和太后娘娘亲厚,只是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终究有限,你们大的小的一起去了恐太后太过劳神。不如这样,我看这小丫头看着就合我眼缘,就跟着我住得了。”
此话一出,四个女孩子连那领路的女官也有些发愣,合着这皇后突然从半道冒出来不是为了逛园子,而是摆明了来和太后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