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能下床以后就忙着开始抄写补功课。
之前没写好要重写的,受伤期间落下了要补写的,还有被和帝罚抄的十遍《女戒》。这么多东西,写起来还真不是个轻省活,何况鱼儿伤未痊愈,只能站着抄。
婉柔几乎每天都要过来一趟,看鱼儿要写的字还很多,便也在旁边令宫人铺纸磨墨要帮她写,可惜她开始练簪花小楷才半年,实在是写不出鱼儿那个样子,只得作罢。
不过临去时,婉柔要了两张鱼儿已经写好的字,道是要回去做样子照着写。鱼儿当时并未在意,只是过了七八日,她突然带了一卷东西过来,打开里面全是抄好的《女戒》,还是模仿鱼儿的笔记抄了整整三遍。
“谁帮我抄的?”鱼儿可不觉得婉柔有本事这么快就模仿她的笔记还抄了这么多,不过对比着当初婉柔借走的那两张,还真有七八分像,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婉柔有点小失望,不过随即就露出一个笑脸,“哎呀,我知道啦,我是写不出来的。是香儿写的,她一直问我你身子好些了没有,要是来不及,她再去抄两遍。”
香儿,就是那个在瑞瑾堂偷了鱼儿两张字的女孩子。鱼儿知道那丫头背书做文章是不怎么样,字倒是写得不错,想不到她模仿的能力也这样强。
“你替我谢谢她,算上这三遍,还有我手上在抄的这遍,再有一遍就好了。”鱼儿说着,把婉柔送来和自己已经抄好的叠到一起。然后便干脆放了笔和婉柔聊天。
芳菲上了茶点,鱼儿和婉柔两个便坐着聊天。婉柔见鱼儿座位上还垫着厚厚的两个垫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你的伤,还疼不疼?”
“厚痂已经月兑掉了,轻轻坐下去不觉着疼。邵嬷嬷不让我出屋,其实我现在走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这伤还是多养些时日的好,再说读书多没劲啊”,婉柔说着又转到另一件事上,“你身上的味道好香,真好闻。我记得你以前不爱用香啊?”
“这哪是香,是我一个丫头老家的偏方,去疤的。还得每日用晨露来配,真正麻烦,倒是这味道,不像是药,却像是熏香。用的时日还短,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鱼儿说的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那里就算是留点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除了身边的丫头,别人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不痛不痒的,只要伤好了就成。可是身边四芳可不同意,每日天不亮就带着小宫女去采露珠,回来把药丸化开非要她涂上。偏偏二二配的那个药丸子奇香无比,早上涂了,到了晚上还余香缭绕。
鱼儿无奈,不过想想现在的身份已不同以往,不用再担心执行任务时身上有熏香不方便。这段时间也不去别的地方,身上带些香味也没什么关系。
待婉柔回去了,鱼儿回到书桌边上继续写刚才没抄完的字。说来这《女戒》,虽是每个读书的女孩子启蒙必读的书目,可若是真全照里头写的做了,别说是在后宫,就是普通的大宅后院也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那些德贤之名,说白了不过是说出来给人听,记下来给后人看的东西罢了。这会儿她抄书,抄得遍数多了,便也只当是练字,不去看那些内容。
鱼儿练字时常常都十分静心投入,不过她还是能感觉到书房外头站了人,似乎正隔着窗户看她。
自从上次的事情以后,公主所这边的暗卫比以前多了些,更何况现在是大白天的,能那么长时间站在窗户外头的人,这宫里只怕也只有一个。只是这人不让人通传也不进来,鱼儿便只当不知道,继续专心写字。
和帝独自在窗外站了一会儿,看着里面低头写字的身影,感觉不由自住的就会把她和脑海中那个印象里的人重合起来。明明她们长得……倒还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像。她是她的妹妹,同父异母的姐妹之间,大约总会有一些共性吧。可是总感觉这对应该是从未见过面的姐妹之间,性子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原就想看一看便离开,但最后和帝还是走了进去。
“陛下。”鱼儿待和帝进门走了大概五六步,才恰到好处的放下笔,从书桌后面饶出来行礼。身上的伤让她的动作不似原先那么优雅,但依然十分的规矩到位。
和帝忍不住在她起身时伸手扶了一把,“身上有伤,就不必行大礼了。”
“谢陛下。”鱼儿说完还是屈身行了一个礼。主子们通常说的那些免礼,以后不必行礼之类,不过是客气一下,要是当了真,那可就有麻烦了。
果然和帝只是说了一句,见鱼儿又行了一礼并没说什么,而是随手拿起旁边厚厚一叠已经抄好的字来看。
鱼儿心里有些紧张,那叠字最上面的是刚才婉柔送来的,字迹模仿的虽像,但是到了和帝那儿,十有还是要被看出来。
“快抄完了?”和帝边看边大致的数了数,余光看向那小丫头,却见她眼神躲闪了一下。
“是,还有一遍多。”鱼儿并未刻意掩饰。多年来揣摩上位者的心态,鱼儿十分清楚,这个时候掩饰只会让事情更遭,倒不如流露出一些小孩子胆小心虚的样子,反倒让上位者觉得眼前的人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和帝显然是看出来了,但并没有揭穿,只是笑着又问了一句:“你很怕朕?”
鱼儿点点头,又慌忙的摇摇头,似乎又觉得不对,最后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神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样子。
见她这样,和帝笑得更欢了。这小丫头的反应,让她想起婉柔,每次闯了祸就是这个反应。
是啊,这丫头比婉柔还要小一岁呢。和帝恍惚间有一种错觉,若是清芫还在,他们若能生一个女儿,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丫头的模样。
其实不过才过去不到四年,就算真能有一个孩子,应该也没有这么大吧。可是和帝觉得这四年实在是太漫长了,就好似已经过了十年一样久。
和帝继续想着,他们的小女儿应该会和她长得有一点儿像,但是会更漂亮,和她一样沉静聪慧……
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馨香,和帝回过神来,鱼儿正安静的微低着头在一边站着,似乎那香气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清芫从来不用熏香,和帝自然是知道缘由的。但就算个性再像,眼前这个小丫头也不可能再重复清芫的那条路。
身在皇家,虽然不受重视,但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也算是一件幸事吧。
“好好念书,要听话。”和帝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放下手里的那些字,给鱼儿丢下句莫名其妙的话便踱出去了。
鱼儿来不及细想和帝话里的含义,忙着行礼恭送。
晚间,和帝派人给送来一个盒子。鱼儿打开,里头是一副紫玉的耳坠,另有几支以紫玉镶嵌的金发簪、钗。看这成色,似是用那对紫玉镯子余下的玉料所制。
鱼儿令人把自己收着的玉镯拿出来比对,连金饰上的花纹都是一样的。但是除了那对镯子,鱼儿对其他东西都没有印象。
这些东西和帝令人送来时没说是赏赐,因此也没有记档,只说是让鱼儿好好收着。
这算是和帝私底下送给她的?鱼儿仔细回想和帝白天来时说过的话,还有明显是出神的那一会儿,那神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但是往事也罢,故人也罢,过去了就不可能再回来。和帝现在把东西都送给鱼儿,大约也只是觉得那对镯子在鱼儿手里,便把剩下的也一起给了她,鱼儿猜测。
鱼儿的身体痊愈时已经快要五月,趁婉柔休息那日约了她一同去给沈菊桦请安。
天刚亮,中宫外面的空地上依然早就站了好多人。沈涵没有来,自从她有了身孕,沈菊桦便将她的每日请安给免了,让她安心养胎。
鱼儿和婉柔站在一处,和帝已经明说了鱼儿是皇后的侄女,摆明是把鱼儿当闺女养,这会儿她自然是和婉柔作伴。
沈雁还住在储秀宫,每天早上中宫请安她还是来的,就算不能进去,能在外面站一会儿兴许还能碰到和帝。当然,碰是碰到过几次,只是和帝都没正眼看过她就是了。不过今天沈菊桦的心情似乎是特别好,特意令女官出来把沈涵也宣进去,等进了水月殿一看,和帝居然也在。
这会儿已是春日,后宫嫔妃们穿的,那叫一个花红柳绿,比御花园里的花还美上几分。
请安毕,鱼儿静静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和帝用完早膳很快就走了,剩下的女人们顿时放松了许多,不再刻意的表现,说话也随意多了。不知怎的,大约是沈菊桦问了一句鱼儿身子可大好了,众人的话题就一下子集中到了鱼儿身上。
那日和帝去过鱼儿那里的事情,后宫已经差不多都传遍了,因此俪芷帝姬与泽王私通惹恼和帝的传闻不攻自破。又听闻鱼儿这边得了一个极好的熏香之法,便都想打听。
“俪芷帝姬身上的熏香果然好闻,只是我们也每日去采花上的晨露,怎么就弄不出这味道来?”因之前几人旁敲侧击都被鱼儿打哈哈混过去了,一个嫔妃大着胆子直接问道。
都是婉柔那丫头害的,她自从听说鱼儿去疤的那个方子要用晨露来配置,天天让自己身边的小宫女大清早的去御花园里采花瓣上的露珠,集一小盏给鱼儿送来。如今弄得后宫都当这是什么美容熏香的好法子,纷纷效仿,每日清早御花园里都是人头颤动,各宫小宫女都忙着采晨露。
“娘娘说笑了,那不过是我身边一个宫人老家那边去疤的土方。因我前段时间功课偷懒领了罚,便把这方子找出来试试。一股子药味罢了,哪是什么熏香,倒是让各位娘娘见笑了。”
鱼儿不和她们绕圈子,也不避讳之前受罚的事,大大方方地就说出来了。众人看她答得坦荡,更是不疑有他,唏嘘几下便不再问了。
唯有沈雁撇撇嘴,状似自言自语,可声却说得老大:“被那样扒了衣裳打一顿,真是羞都羞死了,换我一定躲着不出来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