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好累。文廷玉前脚刚走,其后掖庭宫内又来了一人。
胡为庸恭恭敬敬站在外头,等待掖庭宫内的人进去通传;方才他听里头的人说皇后今日心情不大爽快,人人都悬着心小心翼翼地伺候,不由得苦笑着模自己的颈项。
作太医不是个好活路,半点差错都出不得;奈何胡家世代行医,做到如今这位置,实属不易。
胡为庸在外头站了许久,终于见绿袖来了。
“皇后娘娘今儿心情坏,胡太医当心了。”
胡为庸点头称是,谢了绿袖一声,进了掖庭宫,只觉周遭气氛诡秘,皇后娘娘卧在小榻上,前面竖着屏风。
从胡为庸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脚。
明黄锦缎的绣鞋已经被踢飞,一边的袜子也褪去大半,露出雪白的肌肤,叫人心神一荡。
胡为庸堆笑,忙跪地行礼。
“胡太医来了,赐座。”
听谢轻容的说话口气,倒是不像发怒,反而十分和气,故此胡为庸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轻忽。
自帘子后头递出的皓腕凝霜,忍不住装作不留神,多看几眼,只见那手腕上套了一只细金丝编成的花镯,新奇有趣。
一时恍然,胡为庸定定心神,问了皇后作息,再察看了脉象,只觉肝气郁结,脉象玄细,他揣测半日,最后问道:“皇后可焦心什么呢?”
谢轻容听到这话,轻笑了两声,此刻绿袖刚出去端茶,她便反问:“胡爱卿,此话怎讲?”
胡为庸便把脉象说出来,谢轻容道:“果然本宫有件奇怪的事儿,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或者胡爱卿知晓其中道理。”
胡为庸忙站起来,堆笑道:“臣学识粗浅,只怕不能为皇后解惑。”
谢轻容令他坐下。
“术业有专攻,本宫说你能,便能。”
胡为庸大气都不敢出。
谢轻容听他不答话,倒也不气,自顾自坐了起来,下了榻,行至桌前,胡为庸便退到一旁。
谢轻容拢了拢衣襟,面上含笑:“我从小时候起,时常生病吃药,就觉得奇怪,所谓大夫,究竟是要盼望着病人快些好,还是要病人病得久些?”
胡为庸心头一震,额上竟沁出微微的冷汗来,他跪下道:“皇后娘娘……”
可是谢轻容并没打算听他说完,她伸出一只如玉的手示意胡为庸莫要再说,而她自己却道:“这个问题,我去问人,每个人的回答都不同。”
问父亲,父亲思虑一阵,推说自己正下棋,令侍女抱她出去。
问太子,太子含笑说,哪里有人敢存这样的心思,叫你病好不起来,一律拉出去斩了。
问文廷玉,他想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问谢轻禾,他只揪着她鼻子说,你心肠坏所以才将别人也想得坏。
人人的答案都不同,莫衷一是,可是谢轻容还是未能解惑。
唯有问谢轻汶……
谢轻容摇了摇头,以手抚额,却是觉得思绪如沉在水里,四面只见昏昏的光,沉沉浮浮,不能通透明了。
近来总是如此,饶是她那粗大神经,也被烦扰。
胡为庸见她沉思,不敢出声。
他本想说医者父母心,可皇后娘娘要的回答,显然不是如此简单含糊;宫中不得生事,此刻不如先作哑巴,来日方长。
只见谢轻容面上先是露出愁容,然后又笑了起来。
此刻绿袖端了茶进来,见皇后笑,她便也堆笑,问谢轻容:“皇后娘娘得了什么笑话?”
谢轻容道:“笑话没有,问题有一个,不过胡太医解不出来,说给你听也没意思,”说完又对面露失望之色的绿袖道:“幸在胡太医也说我没病没痛,不必再吃药了,从此不必你费心准备,岂不很好?”
绿袖看着胡为庸。
胡为庸亦笑,点头称是:“皇后娘娘凤体康健,一日好过一日,确实不必吃药。”
绿袖只得点点头,表示明白。
谢轻容令绿袖送胡太医出去,出了掖庭宫,绿袖方问:“皇后娘娘问了胡大人何事?”
胡为庸面上露出惊惶的神色,叹道:“好好的,忽然问起什么医者的好心坏意……吓我半死,不知绿袖姑娘可否指点一二,是不是在下做错了什么?不讨皇后娘娘欢喜。”
绿袖略一沉思,见他满面愁容,很是担忧的模样,便笑道:“我们娘娘从来是左思右想,一天半日心情不好是做不得准的,胡大人慢去。”说完便令一个小太监来,送他出去。
胡为庸听了,暂且放心,跟着太监自去了。
绿袖沉吟了一刻,回去掖庭宫内,只见皇后令人摆琴,备了鲜花素果,香炉也已焚上。
见她惊讶,谢轻容不乐,她虽然自小顽皮,但好歹一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在行不在行先且不论,毕竟样样都是懂的。
当下沉着脸将绿袖轰了出去:“本宫弹了琴,讲的是静心,你待在这儿做什么?”
绿袖道:“皇后娘娘,琴之一事,虽清雅高洁,却自来是令人忧郁悬心的。”
谢轻容翻了个白眼,绿袖只得退下,守在门外。
片刻后,琴声袅袅,自里头传来,果然是清雅非常。
奈何好景不长,门内门外的鹦鹉们便聒噪起来,琴声夹杂着鸟叫,绿袖心惊胆战,只怕皇后要生气。
果然琴声一变,只听“嚓“一声,似是琴弦断裂,里间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
绿袖与众宫婢也顾不得礼节,忙进去查看。
只见谢轻容的手指被断裂的弦割破了一条口子,鲜血四溢,可她似不在意手上发痛,反而一拍桌,立起身来。
绿袖慌忙领着众人跪下,口中称罪。
谢轻容怒气正盛,长袖一甩,指着门外道:“哪知毛畜生方才叫的?全带出去割了舌头,过水褪毛!”
见底下人跪着不动,谢轻容更怒,面上带着三分笑意,问:“莫不是要本宫亲自去?”
绿袖慌忙道:“若是皇上……”
谢轻容道:“现在你若不去,皇上片刻不来,没舌头的混账便不止那么几只畜生了。”
绿袖不及擦去面上冷汗,连忙称是,带着众人把架上鹦鹉取下,为皇上的话,又不能就这么杀了,只好先送至别处。
好一阵忙乱,回到殿内,不见皇后踪影,问了方才服侍皇后的人,一名叫做含芬的宫婢,说是皇后娘娘摔了门自去休息了。
绿袖不语,含芬便问:“绿袖姑娘,这可怎样呢?”
绿袖瞧了瞧紧闭的屋门,心中觉得有异,道:“你好好守着,预备着娘娘叫人不着,我先去一趟。”
见对方点头应了,绿袖才整整衣衫,出了掖庭宫往御书房行去。
文廷玉却是在御书房的,只是批阅奏折累了,正在小憩,绿袖到了外间,正犹豫是否该令人回报,忽见季苓前来,找她到一旁说话。
“绿袖姑娘,有何要事?跑得满面是汗。”
见季苓一副笑嘻嘻的闲散模样,绿袖便没好气:“别说笑了——”说完,将刚才胡为庸来过皇后便神情有异以及其后种种的事情一一说给季苓知道。
季苓听了,不甚在意,道:“这算什么?以皇后娘娘的性子,急火一阵,片刻又丢下了,皇上现在正在歇着,你先回去,我稍后再为你禀报。”
绿袖想想觉得有理,她的职责是贴身侍奉皇后,不让皇后身边出事;季苓才是皇上的心月复,既他都这样说,自己也已经尽了义务告知,应该没什么事了。
于是便道:“那你可要记得。”
季苓笑道:“自然记得。”
说完便令人送绿袖回去。
见她背影渐远,季苓敛去了笑意,抽身回到御书房内,隔着珠帘,只听小榻上呼吸平稳,他放轻放缓了脚步,不欲打搅。
奈何他再小心,那龙榻之上的人自幼习武,修为不浅,听到脚步声近,早已经醒来。
睁开眼见是季苓,文廷玉转了个身,背对着季苓问:“何事?”
季苓见避不过,只能回道:“方才绿袖来过,说太医给皇后请了平安脉之后还好好的,后来说起要弹琴取乐,谁知道外间鹦鹉在架子上吵嚷,皇后娘娘一时走神,不料琴弦断了,割破皇后娘娘的手,皇后娘娘大怒,令把掖庭宫内的鸟儿都赶出去。”
话是差不多,只不提太医一走,皇后神色有异之事。
文廷玉听了,只笑了两声,沉吟许久,又问:“只这些事儿?”
他翻过身,两只眼睛盯着袖口。
龙颜如玉,目光带着三分倦意,七分从容。
季苓恭恭敬敬地,亦是一样从容应对:“绿袖所说,便是如此。”
文廷玉道:“真是你□出来的下属,为些鸡毛琐事也如此慌张。”说完又打了个呵欠,道:“朕再歇一会。”
季苓上前去打了帘子,替文廷玉掖了被角,又问:“皇上此刻不用去掖庭宫瞧瞧?”
文廷玉闭着双眼,呼吸平稳,似是没听见。
季苓知不该多事,当下缓缓退去。
退至门口,只听到文廷玉道:“季苓。”
“奴才在。”
文廷玉在里间沉吟半晌,最后什么话都不说。
季苓等了半日,听见里头主子的呼吸又渐平稳,只得退下不语。
慢慢地退到养心殿外十丈,季苓才抬起袖,抹了抹颈后。
只觉手上冰凉粘腻,全怪方才落汗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