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夜下,窗外寒风冷雨,窗内人唉声叹气。
胡为庸拿着皇后娘娘的病历册子,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真叫人晚上无法安眠。
样样药物,写得明明白白,奇妙玄奥,单看是寻常,聚在一处,分明是……
皇后娘娘当年那怎么会是病?她吃的药,也不是寻常补药,而是解毒之药。
自药理推测,那该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毒,只怕寻常人难解。
即使是如今,那毒也未全解,让皇后之身体与记忆同时受到极大的损伤,可是皇后却活下来了,。
眼瞧这四下无人之时,胡为庸犹觉如芒在背。
一阵冷风入窗,带来暗香一缕,正是醒人心脾,胡为庸立刻将病历册子反手一收,立身后退。
来人不现身,但闻此香,便知是何人,胡为庸躬身,低叹道:“尊驾亲临,当真荣幸。”
外间一声轻笑,犹如莺啼。
自窗外跃入一条身影,胡为庸一瞧,但见他稚气未月兑,只有六七岁的模样。
来人正是方圆。
胡为庸正要说话,方圆一剑袭来,直向他脖颈,胡为庸当机立断,一个下蹲,险险避开,脖子上被擦出一道伤口,他伸手一抹,哎哟喂,流血了,当下面色惨白。
“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
胡为庸嚷完,一个翻身,连滚带爬逃了出去,手上的病历册子早忘在了脑后。
方圆也不追击,只笑了一声,捡起病历册子,大大方方地离开了。
他的声音惊动了家中奴役前来护卫,众人拥堵而至,进去一看,哪里还有人在?屋内空空如也,只留一缕残香。
胡为庸在众人身后问:“怎样?人呢?”
“回爷的话,屋里没人。”
胡为庸一拍脑门,哎哟喂,坏了!
忙忙入内找寻,左看右看,却是怎么都找不着。
“苍天,病历册子在何处——”
堂堂七尺男儿,胡为庸泪流满面,只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还年轻得很,多少曲儿未听,多少美人未抱,多少钱财未得……他可不想明儿提着脑袋瓜子去见那位冷面情薄的皇上啊!
却说此夜中,雨声渐停,乌云吹散,竟是赫然现月,一地银白。
此时京师尹丰之内,正是鲜有人迹,四名童子抬轿,前方有方圆护卫,拣选小径暗巷,急急而行,欲要离开。
忽然之间,五人皆停了下来,四周寂静仍然,气氛却变化了起来。
有人来了。
方圆提剑,护在轿前。
一道掌气,气势如虹,直袭五人,方圆挡在最前,尽提周身真气,却是被逼退几步,嘴角竟现鲜红血迹。
抬轿四人也被余劲波及,连连后退。
这道掌气自远而来,出掌之人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到了轿前。
月夜清亮,只见那月夜下的来人,俊秀面容,清瘦仙逸,不是季苓又是谁?他身后还带有暗卫数名,黑衣蒙面,男女莫辨。
“杀——”
冷然一声令下,人已经扑向前,其余众人得令,也与几名轿童厮杀起来。
方圆一人独对季苓,硬接他之掌;他年小身娇,虽然天生异骨,内力雄厚,却也只能勉强反应;三招之内,也被迫得后撤,不得不退出数丈;只见转眼季苓已经逼杀至轿前,欲掀轿帘一观,忽觉轿内真气暴涨,寒光乍现,正是对方也一掌反击而来。
倾危之际,他向后一仰,掌风擦过他面额,冰冷雄劲,季苓眉头一皱,立刻知道不妙。
这道真气浑厚,出掌之人并非女子,果然掌风将轿帘击碎成片片飘絮,里间的人正襟危坐,面上白玉假面,却是个青年男子,看那身形,辩其武功路数,正是之前在宫中所对上的男子。
中计了!
季苓心中知道,却面不改色:“未能亲会水君尊驾,却不知公子何人,指教了!”
话音一落,掌势再发,直向面具而去,意欲看这来者何人。
那面具背后,却也正是戚从容,他深知季苓之意,当下轻呵一声,双掌相接,轿身承接不住二人之力,轰然而裂——
季苓见单掌难取,左手一贯真力,拈花妙指欲破戚从容之招;戚从容却也不差,早有防备,掌对掌,指对指,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落了下乘。
近身而搏,打斗间只见戚从容腰间垂玉。
飞燕流云,美轮美奂。
轻笑一声,季苓道:“好个惊燕之君,轻功了得不提,掌功亦是不凡——”
拳往脚错,二人将少林,武当,五岳各派之武学尽现,只不见其端底究竟是何,也不知此人真正所长,彼此二人都在心中惊叹对方厉害!
戚从容道:“能入宫中暗卫之首法眼,当真荣幸——”
心里却是在想,荣幸个屁,好你个苏竹取,自己不来做这等烂事,全都推给他,这女子比小人还更小人。
一边想,一边打醒十二分精神,可不能失手被人擒走,不然生死事小,丢人事大。
一人是要擒,一人是要逃,眼见着这较量没完没了,戚从容心中渐渐不耐,出招越发凶狠。
只听季苓笑道:“你心急?”
戚从容长叹一声。
“这满地都是水啊,一发功,瞧泥水四溅的,这衣裳也懒洗不要了罢!”
话是玩笑话,人却猛然向前,一招“夜尽残声”,掌功化作指功,指尖之气,锐利如刀似剑,直取对方之颈项。
他方才所见,季苓脖颈上犹有伤痕,颜色尚新,料必才受过伤,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见对方来势汹汹,季苓一笑,并不硬接,而是闪身一退;趁此之时,戚从容转身便走,其速之快,令人惊叹。
季苓立时追了上去。
方圆正与几名轿童一起,对抗暗卫之力,见他已逃,方圆朗声道:“走!”
说罢,袖一摆,飞出数枚烟雾弹,散在半空,四周顿时白雾茫茫,难以视物,然而暗卫们也非易与,虽略一迟延,但仍是立刻追了上去——
一场战,转眼天已要亮。
宫中更声,在在提醒着又是一日将始,文廷玉立在御书房之中,一夜未眠,又方下朝而归,精神却仍旧很好。
他昨夜里一直守在谢轻容身边,眼见快要至上朝,他才离开。
谢轻容的病痛虽然是好了许多,却也不能轻忽,时不时又觉得头刺痛一阵,实在叫人烦忧。
宫人端了热茶来,他方饮了一口,就见季苓已经归来复命。
屏退左右,文廷玉道:“说吧。”
“奴才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都逃了?”
“捉住两人,封住内力后还想咬舌,幸而未曾被他们得逞。”
“哦?捉住的何人?”
“是两名轿童。”
“啧。”
“模两人武骨,少说亦是十几年功力,但身量面貌,都只有六七岁之模样,实在奇怪。”
文廷玉在书桌前落座,道:“烟雨楼中,何事能称奇?”
“皇上可要亲自发落?”
“如此小事……”
季苓垂首:“都是属下办事不利。”
“烟雨楼中所派何人?”
“只惊燕君一人。”
“呵,水君之下,能人不少……依你看,惊燕君之能为,又如何?”
烟雨楼中,水君座前,惊燕迷鸿,素翎墨羽,四人之中,惊燕君应是能为最高之人。
季苓答道:“只觉他藏招不少,似有顾忌。”
交手两次,皆是如此,实在引人遐思。
文廷玉听了,却是笑而不语,心中已有思量。
惊燕君暂且不提,倒是水君总是避而不出,千藏万藏;谢轻汶你是实在不差,知道一切不过是布局引你,你倒也顺水推舟,妙得很。
文廷玉道:“罢了,人还在宫里,他也无可奈何。”
谢轻汶昔年之死,疑云满布,他倒是想信,奈何信不得啊!
以谢轻汶之能,只怕他死了,还要化作鬼,寻事寻仇,永不相忘!
只听季苓问:“皇上,皇后之病历册子被取走,只怕皇后娘娘之症状已被他们知晓,这如何是好?”
文廷玉冷笑:“莫非还怕他知道?”
明人之前,并无暗事,瞒的,都是那些有心无心,庸碌之辈。
谢轻汶又不是不知道,只叹那昔年有知交,一夕各远走;唯向陌路去,相忆未白头!
文廷玉自微笑出神,忽听外间有人来报,说是胡为庸求见。
“传他进来吧。”文廷玉说完,又对季苓道:“我倒要瞧瞧,他能说出什么话来。”丢了皇后的病历册子,怕是要用人头来赔了。
季苓含笑,点头称是。
又听文廷玉道:“忽然想起来,还忘记一事问你。”
“是。”
“你与惊燕君一战,可也有藏招?”
“这……”
文廷玉淡然饮茶,见他难答上来,于是道:“不答,便是有了;不如朕换句问你——”
季苓摒心静气,不敢有违。
“你是藏招,还是留情?”
这问题,较之方才更是尖锐。
暗卫之外,还有暗处眼睛,四面蛰伏,季苓跪了下来,道:“奴才实不敢与敌留情,望皇上明察。”
文廷玉摆摆手,笑道:“玩笑话罢了,你也莫要认真。”
是玩笑?是刺探?还是二者皆有?季苓还要说话,却见胡为庸正战战兢兢入内来,当下只得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