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宫内烛影摇红,谢轻容端坐着,在翻着一本旧诗集,绿袖来催她睡,她道:“无妨,你去睡吧,我瞧完了再歇。”
绿袖无法,来回催了三四次,谢轻容总是这样的答案,她也只好在一旁守着,屋内的香暖融融的,不多久时,她便困得合上了眼,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她吓了一跳,再看谢轻容,仍旧是坐在那,似乎连坐姿都未曾变过。
“皇后娘娘……”
谢轻容似乎才回神,轻轻“嗯”了一声,对绿袖道:“该去请安了。”
她的精神出乎意料地好,看上去不像是一夜没睡,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她自说着要去请安,跟往日懒散的模样大不相同。
谢轻容自要站起来,却因坐得太久,脚有些酸麻,不由得有些踉跄,绿袖来扶,她摆摆手表示不必,自己站了起来。
“皇后娘娘怎么一夜没睡?”绿袖深悔自己竟然昨夜里在一旁睡着了,又恨此时竟找不出别的话来,只好堆砌笑脸,问了一句。
此时有别宫女端来水盆来跪下,请谢轻容梳洗;绿袖问得小声,谢轻容似是没听到,她也不好再问。
只见谢轻容掬了水洗脸,接过帕子擦掉面上与手上的水珠,才对绿袖道:“本宫昨夜想,皇上也许会过来。”
绿袖心中咯噔一下,不敢作声。
“没料到皇上不来,等着等着,就是这个时候了。”
绿袖垂首,用青玉梳为皇后梳头挽髻。
“皇上昨夜是在端本宫吧。”
声声句句,似平铺直叙,全无感情在内,绿袖讪笑了一声;皇后娘娘的心境,是一夕生变,喜怒难明,她怎敢开口说话?
于是她宁心静气,手上的动作更加小心留神。
谢轻容对着镜子瞧,忽然笑了。
“皇后娘娘笑什么?”
谢轻容摇摇头:“只是笑自己觉得自己十分好看。”
绿袖也笑:“皇后娘娘所言不差。”
她的确是有那样骄傲的资本,原是生得美貌,哪堪那举手投足还灵气四溢,叫人喜欢。
梳完头发,挑拣衣裳,日间不必穿戴礼服,今天谢轻容打扮得像个少女,妆容明艳,配上樱色的衫,藤花色底襟,袖口银线绣花。
绿袖心中疑惑,为何要穿戴如此艳丽,不过早起请安,只怕还要称罪;太后见了只怕又要不高兴。
可是绿袖又不能说。
谢轻容哪里会管别人高兴不高兴呢?说给她听,只换一声笑,不知是否放在了她心里头。
她就是这么任性,偏还有人宠她。
乘了轿往太后寝宫而去,在宫门口便要落轿步行,谢轻容下轿之时,正见赵妃也在下轿。
二人四目相对,谢轻容手藏在袖中,微微曲起,只觉得隐隐在痛。
但见赵妃脸上之伤,其实并无大碍,只是擦破,宫中有的是奇医妙药,才一夜间,那伤口就像好了许多。
二人一步一步朝对方走近,最后近至眼前。
相望一笑,莺语嫣然,赵妃躬身行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谢轻容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地扶她起来,微笑道:“姐姐,免礼。
于这殿堂之前,针锋相对,并不适合她们高贵身份。
谢轻容之姿,是傲而不骄,礼而不燥,一派从容,不怒自威,在在向赵妃宣告,这后宫之主,她确实当得起;反正,她是最爱笑的,微笑于谢轻容来说,并不是难事,前方是死亦无妨,何况是现在?
而赵妃笑,是温文有礼,居于人下,非她所愿,当年遗憾,昨日含恨,终究有讨还的日子,却不是现在。
彼此二人,望着对方,心中所思都是一句话。
不急,还不急……
她们二人对视,绿袖在旁瞧见了,只觉不对,忙道:“皇后娘娘与赵妃娘娘请入内——”
谢轻容点点头。
入内去见太后,谢轻容先行,赵妃随后,今日太后早已起身,心情似乎十分爽利,还带着笑颜。
她见了谢轻容,面色也一如往昔,只道:“皇后与赵妃且坐着喝茶。”
谢轻容与赵妃一起告了座,太后又道:“你们一个是伤着手,一个是伤着脸,都不是小事,太医瞧过了怎么说?”
谢轻容道:“回太后的话,一切都不碍事,都是本宫不好……”
太后扬起手,止住她后来要说的话。
她笑道:“皇后你是毛躁惯了,只是下次别再舞刀弄枪的,那些玩意,寒光凄凄的,虽然要强身健体,也要循序渐进,哀家以前年轻,也爱把弄两下……”
谢轻容笑着点头:“太后说得很是。”
太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茶端了上来,谢轻容端起,正要喝时,忽听太后道:“皇后这身衣裳倒很好看,赵妃觉得如何?”
赵妃也道:“是很好看。”
谢轻容放下茶盏,道:“太后喜欢便好。”
太后道:“这颜色,这花式,这样梳的头发,都让本宫想起当年你还是个小姑娘,好不容易进趟宫里,抱着猫猫狗狗的淘气;赵妃就不一样呐,年纪是小,行事都是大人样儿,稳重得很,两个人站在一块,都跟花儿似的。”
谢轻容跟赵妃听了,对望一眼,都笑了。
说完,太后便往椅背上一歪,道:“如今想想,你们都大了,唯有哀家是老了。”
太后看起来,其实一点都不老,老的是那颗心,宫廷寂寞,岁月如刀,一转眼,娇花似画也成沙,再长久些,风一吹,便没了。
正在此时,忽然外间通传太子来了。
太后道:“带太子进来。”
文翰良却是跟着苏竹取来的,一路拉着苏竹取的衣摆,笑得开心,谢轻容瞧得直乐。
小小的年纪,钟爱美人,果真是文廷玉的儿子。
文翰良进了屋,依次请安,见母后与母妃都在,扑谁都不好,当下决定往太后怀里钻。
太后模着他的脸,道:“给苏郡主看座。”
苏竹取告座,太后道:“太子又调皮,好好的,拉着苏郡主做什么?”
文翰良道:“苏郡主好看。”
屋里的人都笑,苏竹取微微红了脸。
“再好看,也是别人家的媳妇呀,太子以后……”
话未说完,文翰良急了,两道弯弯眉毛皱在一块:“怎么又是别人家的?”
他极喜欢苏郡主,这漂亮姐姐一双眼眸似秋水,就是一要扯她面纱她便会生气,还未得见庐山真面目……
众人都“噗嗤”一声笑了,太后忍笑问:“又?太子是先瞧上了谁,说出来哀家指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太子悻悻摇头,不肯說,只道:“都是别人家的……”
这太子做得未免也太憋屈,为何瞧上的美人儿都是别人家的?!文翰良越想越生气,进屋是笑脸,如今皱成了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