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妃之死,太子之症,文廷玉下令众人不得谈论,奈何禁令是死,人嘴是活,悠悠众口,彷如河川,如何能堵?此等消息,未过多久,便已经传得整个宫城内风风雨雨,连太后如何给皇后脸子瞧,也是传得似模似样。
一向宁静的掖庭宫,如今是更静了,皇上自离去后,皇后就似一直出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总不开口,只是托腮望窗外,寂静秋景,风吹落叶,绿袖看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竟是无从开口劝慰。
可是皇后似乎也不是很愁,该吃该睡的时刻,仍旧似平常,绿袖瞧她在床上歪着,忍不住问:“皇后娘娘,今儿……”
还没等她的安慰说出口,谢轻容便冷着脸,直打呵欠,道:“睡了。”
短短两个字,她当真将头往被子里一埋,连点声音都不发。
绿袖站在那,当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半晌才想到上前去帮皇后掖被子,手方拉上被子往下拉,皇后露出面来,冷冷地用手扣住了她的手。
“做什么?”
惊得绿袖忙欲松开手,可是她皇后用了力气,指甲就快要扣进她的肉里,实在很疼。
“本宫已经说了要睡,你们是都听不懂么?”
说完,把绿袖的手一摔,谢轻容再次躺好,背过身去,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绿袖赶紧领着人吹灯退下,一面走,一面觉自己的手上疼:皇后又是真动怒了,没来由地受了太后的气,连皇上也不见回护她,宫里又这样多流言蜚语……
若是皇后的日子不好过,她的日子又如何能好过呢?她忍不住叹气。
谢轻容这厢歇息,太后却是夜里未歇,太子被禁锢于东宫之中,任何人不得见,她愁容满面,急急招慧慈大师来见。
苏竹取在旁听到,只道:“太后,只怕这时候也太迟了些。”
太后听见这话,当下惊异非常,问:“你是何意?”
苏竹取被问得一愣,即刻赔笑道:“太后,竹取的意思是,这会子天色已经晚了……”说完,忙上前来扶住太后:“太后,你是太过担忧了,皇上自会公正处置。”
太后道:“我只怕,他是公正过头了。”说完,便吩咐下去,令人去请慧慈大师来。
众人的眼睛都瞧见的,太子行刺今上;后宫之中,赵妃被人割喉断头,无故枉死,对外,也只敢说是急病;赵妃之兄,囚在天牢里,还未发落。
这样的事儿,能有谁得利呢?偏文廷玉还是信谢轻容无辜,连她这个母后的话也听不进去半句,她若还能冷眼瞧着,那就奇了!
苏竹取又宽慰了几句,慧慈大师便到了。
太后便拍拍她的手,道:“竹取下去吧,早些歇着。”说完便叫其他人也去退下。
苏竹取心中冷笑这和尚来得好快,面上含笑,领众人而退。
太后见众人都退下了,便道:“大师瞧这是如何是好?”
慧慈道:“太后宽心,一切都是命数罢了,”说完又道:“皇后此人,虽则美矣,绝非易安之辈,当年便是如此,如今亦然。”
太后摆摆手:“此事先不提也罢,哀家忧心者,唯太子为最重。”
从前皇上还是恭亲王,便是内室不殷,太子虽有姐妹,却无兄弟;自谢轻容封后,皇上竟再未添丁,此时太子若出事,这要叫人如何是好?
想到此,太后又道:“日间太子的神色,看着十分恍然,只怕是有人做了手脚,太子一向乖巧敦厚,与众人都亲近,何故突然发狂至此?”
慧慈道:“江湖上奇异术法也多,例如南疆,有人以香为引,诱人杀人,也是有的。”
太后点点头,叹道:“太子在皇后那里留了一夜,第二日便出事。”
谁人都知太后之言,直指皇后,慧慈当下也不应此句,只道:“太后,一切事由,还等要瞧过太子之后,方能作准。”
太后便道:“那明日,还要请大师前去太子那处瞧瞧。”
见慧慈面上似有难色,太后心知是因文廷玉严令,便道:“无妨,哀家亦亲自走一趟。”
慧慈道:“既如此,还要有劳太后了。”
太后笑道:“哪里。”
这番说完,太后终于舒了一口气,慧慈大师乃是当世能人,目光敏锐,阅历甚多,不管谢轻容哪来的妖法,天理彰彰,哪里由得她将众人一害再害。
却说慧慈辞了太后归宫中住处,太后令人相送,走至半途,却是淅淅沥沥的雨下了起来。
那送慧慈的太监瞧见雨势突然凶猛,便道:“大师且在此处暂歇,我去取伞来。”
慧慈见雨势果真不小,便道:“烦劳了。”
太监得了同意,果真回身去往有人处借雨伞,慧慈驻足原地,视线落在长廊上的灯笼处。
却觉背后,似有视线,他骤然转身,果然见那拐角之处,露出一袂衣角,闪耀光华,显是富贵非常。
那衣角,却也是十分眼熟,忽然出现,转眼又消失了。
慧慈叹一口气,便追了上去。
辨识气息,他一路找寻,冒着大雨,追至最尾,赫然发现面前是栖凤阁,他推门而入,只见那内殿门户大开,里面隐约可见人影。
“执迷不悟……”
这一声,是叹,是惜,亦满是无奈。
慧慈一步一步,踏了进去,心中都是遗憾;他修行半生,瞧过多少人,这样的人,他却是再没见过第二个。
“观她面相,度她八字,端个妙人,应是母仪天下之相……”
多少次,慧慈都在为这句后悔,若不说出这句话,教当初的皇后与太子听见,便也没有这么多事端。
谢轻容何来的母仪天下之相?当初恻隐,却将如此祸水留至如今,多添旁人灾劫。
他终于进了屋中,身上是被雨水淋湿的冰冷,眼中是杀意的冰冷。
只见屋中之人,一扬袖,一展昏黄如豆的灯火,便亮了。
小而温暖,光芒有限,在这屋中,看清楚彼此面目,却是尽够了。
谢轻容的脸上,带着森森的冷意,皇后之服明艳,金簪步摇,其容绝美,她空着双手,坐在屋中主位之上,道:“大师,本宫有何执迷?本宫有何不悟?叫你感念如此。”
一句一句,叫慧慈亦笑。
“皇后此行,从此之后,又如何能安稳再留在宫中?”
谢轻容似听了笑话,笑了起来。
“大师,你是多活了几年,反不似当年聪明……”
慧慈扬眉:“皇后此话何解?”
“你我二人在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要人不知……你死了便好。”
话音一落,她人未动,慧慈已经先出手,佛门中人,出手却不减狠戾,掌一行,真气逼面而来,谢轻容不惊不惧,立起身来,手自袖中而出,两掌相对,慧慈心中讶然。
谢轻容之年纪,不过十五六罢了,其内力雄浑,叫人畏惧,此人之能为,究竟有多深?
思及此,慧慈再赞一掌,正欲再袭向谢轻容;却见谢轻容轻声一笑,也另起一掌,慧慈还未看清楚她之手上为何物,只见一道寒光,冷而快然,直袭颈项,他不由自主地探手一试,滚滚热血,滴落手间;
颈项上并无其他,只是被一条黝黑丝线他愕然地模向自己的颈项,还未反应,丝线一抽,再要应敌已迟,那丝线转得巧面,是刚亦柔,当即取下他之两臂,顿时血流如注。
寻常人受此重伤,早已倒地;慧慈疼痛非常,却并未倒在地上,因为谢轻容的手,掐住了他的颈项。
她已收起她那夺命无常的丝线,但隐去武器,她的危险也未减少半分。
“大师,本宫幼时读书,得人教诲,世人妄言太多,是害人,也害自己;看来此言不差。”
“大师你是出家人,妄言害人,该当如何是好?”
轻叹一声,似真在思索,谢轻容想了会,终于想出了答案。
“大师你观人面相,竟是有眼无珠,那本宫就挖你双眼——”
额上冷汗虽现,慧慈逼视谢轻容,却仍是眼光锐利。
“大师身为出家之人,却是诸多恶言,本宫就割你舌根——”
她之模样,是凶且艳,吓人得很,却因为那锐利眼神,美如鬼神,比平日更添灵动。
“欠我的,我终究都会来讨,你也不过其中一个。”
她不再自称“本宫”,而是称“我”,慧慈闭眼——他已是无可奈何,可叹这只猛虎,终究是养不成猫——
修长的双指,插进眼眶之中,热血滚落,激痛入骨;喉舌割去,痛楚万分,然最为可怖,是他尚存一息。
谢轻容冷冷瞧他,只觉这糟老头不喊痛,不挣扎的模样讨嫌至极,忽然提起一脚,将他踢开三丈远。
“无趣!”
恨面前这老头,更恨的是那等信他说话的人;只图私利,随意拨弄他人命运,何其可恨!
四枚骨针,自她袖中飞出,钉住慧慈双肩与双足,见他身躯伏地微微颤动,谢轻容冷笑一声,挥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又发烧……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