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宫 墨羽

作者 : 思君如故

胡为庸这个人,最喜欢的美人,最讨厌的是出门办差。

比起杀人,他更喜欢救人,比起救人,他更喜欢整人;他的武功,算不得登峰造极的好,自保是够的。

为这事,谢轻容没少念叨,她说,墨先生,墨大先生,不是我说你,好歹别叫手下的人看轻了你。

胡为庸大怒,谁?谁敢看轻我?我给他下毒!

为避免手下人才不恰当地流失,谢轻容选择了沉默。

然而胡为庸最近走路都带风,不为别的,皆因他七八年前,到手一本武功心法,转眼八年,终于从第三层练至了第四层,自觉功力大有进益,见了人都忍不住把下巴一抬,只自鼻孔里出气。

奈何人太骄傲自满那是要不得的,胡为庸自回烟雨楼三日,把想见的人见了一遍,就预备着收拾包袱赶紧走人,免得遇见不想遇见的闲人,谁料包袱收到一半,有人便上门来了。

是付佩。

付佩这个人,胡为庸略见过几次,只知道他是新人之中,最为出挑的一个,人品俊逸自不消说,武功也极高,且对新任楼主忠心耿耿,是楼主最得力的下属之一。

前两日才听说他去回报,说的是谢轻容不愿归来,这两下里,梁子便结下了。

胡为庸想,老子才不当炮灰呢,老子要退隐!明天就退!!

但是人家都上门了,那就明天再退吧——

付佩进入胡为庸的住处之时,发觉胡为庸脚往后一踢,似乎是把什么包裹往后面藏住了,他也不便细看,只笑道:“墨先生。”

“付小哥,早啊……”

这实在是没话找话,就这日上三竿的时刻,还早个什么劲儿?付佩也不拆穿,又问:“墨先生这是打算去哪啊?”

胡为庸脑中警铃大作,立刻否认:“何来要去哪儿?不过屋中杂乱,趁闲收拾。”

付佩微笑。

“这便好了,楼主邀墨先生前往一聚。”

此话一出,胡为庸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心里头直嘀咕:苍天怜见,叫你乱说话,你怎么不直说你今儿就要去退隐了?正正是没用的蠢材废物一个!

他自发呆,付佩咳了一声,将他拉回现实之中。

“这……”

“不去行么”四个字是哽咽在喉,无论如何都不该也不能说出来的,付佩也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只比出一个请的姿势。

当下胡为庸只好随他而去,心中却打定了主意要讨厌此人:做人下属,要不要这么忠心能干啊?

烟雨楼之所在,地处凤台山山顶,山势险峻,道宽不足一尺,人走上去几乎都是垂直的,任你如何高手,也须施展绝顶的轻功才能登上去。

胡为庸的轻功极妙,登山不在话下,只是再怎么不在话下,人也是会累的;登到山顶上的时候,他心里的怨气又多了一层。

什么劳什子鬼地方,故意坑掉人半条命!

却说这山顶也奇怪,虽然山是陡峭得厉害,但是顶上却是由人力穿凿,开拓出平坦一片地方。

凤台山上凤凰台,自古有云:一朝有凤来仪,成就千古佳话——

凤凰台恰也是凤台山之顶峰,据传是上古高人,以一己之力,在这顶峰之上,开辟出一面三角石台,又立石碑一块,周遭有三根擎天高柱,直耸入云。

石碑之上有诗云:英雄名刀,君子仗剑;烟波渺渺,顶峰何人?

胡为庸每次路过瞧着,都觉齿酸。

他想,别以为就你们用刀用剑的厉害,别忒小瞧人,老子杀人也很行的!

可惜不能说出口。

付佩见他在石碑之前顿了脚步,又咳了一声,提示他快向前走。

胡为庸心中不满。

“付小哥,是嗓子哪里不舒服?可要我给你看看?”

他笑得太过纯良,付佩哪里敢信?只眨了眨眼,笑了一声:“多谢墨先生,些许风寒,哪须惊动先生?”

胡为庸道:“哪里的话,付小哥不要我替你医治,莫非是不信区区的医术?”

付佩想,是不敢信,瞧胡为庸笑得那样,只怕是他手一伸过去,他就开始下毒。

让人死得无声无息毫无痛楚的方法,他信胡为庸是有的。

烟雨楼自来不少奇人异事,胡为庸是个异类:他人看着良善平庸,脾气瞧着也是极好好;但谁人不知他亦是只笑面虎,不惹到急了,他懒出力;真要惹得他都大怒,还是先预备棺材的好!

一个良善平庸的人,是断不能成为水君之座下得力干将的。

他现在是在笑,谁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立刻翻脸?付佩谨记楼主教诲,不去招惹。

所以他道:“先生实在太客气了……哎呀,不知道不觉,竟然到了。”

他说的倒也不假,却是是到了烟雨楼之大门口。

烟雨楼是依照江南习惯建造的建筑,纯木所建,楼高四层,四柱,飞檐,盔顶之上曲线流畅,且陡而翘,气势恢宏。

入口之处,二人把守,皆是青衣假面,看不见面目之辈。

见二人来,便将兵器一亮,挡在前方。

付佩与胡为庸都是知道规矩的,便将自己身上所戴之玉佩摘下,向其展示,那两人见了,便请安道:“见过墨先生,见过付公子。”

胡为庸哼唧了一声,在走了进去,付佩笑道:“起来吧。”说完,也跟着入内。

第一层是人倒多,大厅之中三教九流的人物混迹,周围房门关关合合,吵嚷无比,胡为庸看都不看,向楼梯上走去。

到了第二层,人少了许多,周围房间,房门紧闭却多了几分阴森之感,胡为庸仍旧是眼皮都不抬,继续往上而去。

第三层,全然无人。

这也是正常的,第三层乃为水君所在,现下楼中的水君是谢轻容,却率领着她之手下而出,竟不留半个人在这楼中,其心难测。

这里的地方,布置也确实是女人家喜欢的样子,雕梁画栋,陈设典雅清幽,即使是大厅之中,每样摆设看上去也是价值不菲,样样都符合谢轻容的品味,却不会是她亲自布置的。

谢轻容太讨厌麻烦,她是金尊玉贵的主儿,这样操劳的事情不适合她。

她自幼生长在尹丰,虽然武功高卓,但尹丰距离此处十分遥远,她虽能飞檐走壁,却难有日行千里之能;自入宫之后,更是连与下属联络也十分困难,更别提亲临此处;故而她到这里的次数,应当是屈指可数。

然而这么一个极少回来的地方都是如此精妙,可见布置这里的人,也是十分的用心了。

当下胡为庸便叹了口气,继续往楼上而去,此最顶处,才是楼主日常所在。

层层轻纱,虽欲借自窗外入内仔细查看,也被漫漫的白纱阻挡了视线,永远瞧不见主人的真面目。

这间屋内,也永远都是燃着清幽的香,自胡为庸入楼以来,从来未曾变过气味。

亏得历任楼主,竟无一人觉得厌倦。

他向前所行,便有俏丽的侍女,将纱幔卷起,层层叠叠,最后才到了楼主御座之前。

即便是靠得如此之近,还是瞧不见楼主的面貌。

因为那前方还有一道珠帘,再透过珠帘而望……若他没有记错,那里间的人,脸上还有一张白玉面具——

楼主此刻是背对着他,胡为庸跪了下来。

“属下墨羽,见过楼主。”

振袖而回身,气势惊人,胡为庸跪在地上,惊觉真力动荡,扑面而来,令人很不自在。

“墨羽先生,久见了——”

胡为庸心中月复诽不已,还真是久见,一来便是如此下马威。

信任楼主,接掌烟雨楼不过两年,唯有初登位之时,众人观礼来贺,见过一次,算起来,只比那连众人都请催还不来的谢轻容稍微好上一些。

谢轻容不归,他自隔了一层,按规矩,是不能擅自来见的,除非有紧急要务,必须上呈楼主;但他寻常是闲散人,自然也没这样的机会。

简而言之,谢轻容一派,与楼中的关系,如今是越来越远,楼主心生不满,实为应该。

“墨羽先生可知为何邀请你前来?”

“属下不知。”他人还跪在地上,就算知道也跟你讲不知道了,何况是当真不知道!

楼主轻笑一声,道:“先生请起来吧。”

胡为庸站起身,只听楼主又道:“先生可知道,你之君座,前几日忽然离开了百里之外的无名山庄,不知踪迹,现如今无名山庄之内,空无一人。”

“这……属下是不知道的,”胡为庸一脸无辜:“楼主素日里是知道的,我们君座,那是别人请她不来,别人撵她不去的性子,一时兴起了,从南往北地行乐也是常事,心无俗务……”

付佩又咳了一声,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说话。

胡为庸这才想起这个人还一直在旁边,忍不住道:“付小哥当真是风寒严重得很,一路咳嗽,过会请务必让区区为你诊治一番。”

付佩道:“不敢,不敢。”

楼主似乎不觉先时的说话被打断,又道:“墨先生,你倒是清楚你们君座的性子,不妨说说,你认为她会往哪里去?”

“这嘛……”

见他犹豫,楼主轻笑一声。

“又或者,墨先生知不知道,为何本楼主一召见,你之君座便跑了没影,可是对吾执掌烟雨楼一事,心存不满?”

烟雨楼之中,地位森严,不容僭越,楼主之存在,如同君皇一般,背叛楼主,恰如朝中谋逆大罪一般,罪无可赦。

当下胡为庸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属下无知,但君座之心,从来是浮云一般……不满一事该当没有,只是对繁杂俗务从来无心理会,还望楼主明察。”

一番话,胡为庸说得是既恳切又幽怨,只差没说楼主您就放心吧,她整个便是浮云,自风中来风中又去,理她作甚?

楼主便笑。

“君座的确是有好属下,事事为她操心周全。”言语中,隐隐透露其人自成派系,其心可异的含意来。

胡为庸暗叫不妙,这楼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肠?七转八转,竟想到这一层去了。

“属下不敢。”

“你口口声声的不敢,倒也恳切,是真也好,是假也罢,吾都记住了,只不过眼下还有一事,是要请教墨先生。”

胡为庸直呼不敢当。

“先生不必过谦,吾只相问,从来武林中,有麒麟玉一说,是真是假?”

好端端的,问起这上古的东西来,端是何意?

胡为庸虽是狐疑,却不敢不答,只道:“传闻中是有此物,存于刀门。”

今天下武林,派系三分,除去昔日赫赫有名的名门正道,最炙手可热者,一曰刀门,一曰剑宗;再算上如今蛰伏不出的烟雨楼,三者皆是门徒遍天下,鱼龙混杂,人人不敢小窥。

胡为庸的答案,令得楼主满意。

“既真有此物,那吾再问你,楼中藏书中,可有一本,其名为《易髓洗经录》?”

他自御座之前走下,踱到了胡为庸的面前。

白玉面具上,有奇妙的纹路,赤红如火焰之图形;其下的面目十分引人注意,胡为庸却是怎么也提不起勇气抬头多看几眼。

“确有此书。”

“呵……”

“楼主所笑何事?”

胡为庸不解,只觉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楼主的灼热眼神。

“那此书,现在是在何处呢?”

胡为庸叹气:“楼主,这自来约束楼中藏书之人……不是属下啊!”

楼主停下脚步,似是定定地望了他几眼,最后又踱步,回到御座坐下。

“既如此,那吾便也不问了,付佩,来去送先生走吧。”

说完,屋内聪明伶俐的侍女们,便将他前方的纱帐再次放下,胡为庸愣了一下,忙请安告退。

付佩当真送他出去,胡为庸人往楼下走,忍不住道:“付小哥……”

“墨先生,属下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胡为庸道:“不是问你这些个闲事,是说,你当真的不要我替你瞧瞧?”

“咳,不必了……”

“瞧你又咳,区区也不是这么不留情面的人,大不了这回不收诊金便是了……”

付佩见他胡搅蛮缠,只道:“先生当真客气,吾送你至门口吧。”

当下快走两步,行再前头,不再与他说话。

胡为庸一路念念叨叨没完,付佩见他这模样,只觉好笑。

送至门口,他行礼道:“墨先生慢去。”

胡为庸这才闭嘴,只向后一挥手,示意不必再送。

他一路疾奔下山而去,确信无人瞧见的时候,才将两只眼睛一闭,复又睁开之时,眼中精明,全不似方才啰嗦时候,眼神四处飘忽。

“哎哟喂,到处都是篓子,我的好君座,且瞧你怎么补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时隔三个月,这图还是这么美……不忍独享,添为众人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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