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毅，真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穿着白大褂戴着黑色金属边框眼镜的男人诧异地看着沈沉。
沈沉心里一阵紧张，忽然意识到这个身体的主人正是这个救援中心的工作人员，就那么走来走去确实有被人认出来的风险。
沈沉视线下移，看到对方的胸卡，上面写着“特别搜救队B组梁川”，看来这个人跟颜毅是同一个部门的。
“梁川。”沈沉微笑道，“我在病房休息了很久，躺在床上闷得慌，所以出来走动走动。”
梁川把双手□白大褂的口袋里：“你的身体没事了吗？”
“没什么大碍，只是挫伤而已。”沈沉明白言多必失，得尽快结束跟梁川的对话才行，可是对方站着不动，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不过你也别乱晃了，还大老远跑来这里做什么。你不知道你们组长看到你受伤多着急，几乎一整个晚上都守着你，今天一大早又去看你，见你醒了才敢走。”梁川关切地说，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和蔼的长辈。
“组长？”沈沉低声嘀咕了一句，组长指的应该就是宋皓吧，那么他就是特别搜救队A组的组长了。
“嗯，我只是趁着午休出来透透气，马上就回去。”沈沉点点头，“那我就不耽误你午休了，回头见。”
沈沉告别了梁川，假装走向急救中心大楼的出口，一边不时回头看，直到梁川消失在电梯入口，他才折返回去。
沈沉按照平面图的指示来到底楼偏厅的停尸房附近，午休时间这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像是看守的中年男人正在吃盒饭。
沈沉远远地躲在转角的地方观察着，中年男人吃完盒饭，把空盒子丢进垃圾桶，然后用一张类似磁卡的东西刷了一下门上的电子锁。
沈沉立即移动到门边贴着墙微微侧头观察里面的情况，隐约可以望见里面还有一道门，透过玻璃似乎看到一张张躺着尸体的病床。
中年男人拿了一个保温杯，从门里面按了一下按钮，门应声而开，沈沉闪身躲好，等中年男人走出来，他猛然从背后给了那中年男人的脖子一个手刀，中年男人吭都没吭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来，沈沉赶紧把他扶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抱歉了，借用一下。”沈沉抽走中年男人开了停尸房的门。
停尸房里面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国家救援中心的急救中心相当于一所专门针对急救的医院，收治那些由特别搜救队的直升飞机救回来的重伤者，或者地面救援队救回来的因为种种原因（例如沿途没有比救援中心更近的医院，或者伤者过多附近医院无法接收等）而没有送去普通医院的伤者。
虽然这里的设施与一般医院无异，不过停尸房要小上一些，停放在这里的死者通常也不会很多。
沈沉尽量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始寻找“自己的尸体”。
因灾难而死去的人们沉默着，如果可以的话，沈沉实在不想打扰到他们的宁静。
所幸很快找到了“自己”，掀开白布的时候，沈沉还是无法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
沈沉看到自己安静地躺在那里，面无血色，头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昨天早上沈沉还从镜子里看着这张脸仔细地刮干净了胡须，期盼着把龙华会的犯罪证据交给警队就能结束噩梦般的7年卧底生涯。
可是现在他却像一团毫无生气的死肉一般摆放在那里。
沈沉忽然一阵哽咽，眼睛却干涩地流不出眼泪，同时一阵恶心让他几乎晕眩。任何人都无法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尸体”，沈沉觉得这一切都应该是一场可怕的梦魇，可是他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的画面根本没有改变。
沈沉颤抖着把遮盖在自己身上的白布整个掀开，右腿裤脚管破了一大块，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右边小腿已经变形，沈沉能够清楚地回忆起腿骨被挤碎时的痛楚。
他走到窗口大口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时间不允许他再这样犹豫。
沈沉拉开自己尸体的领口，那条项链还完好无损地挂在脖子上，他取下项链，确认载有龙华会犯罪证据及交易资料的记忆卡还在金属吊坠里，这才放心地吁了口气。
接着他模遍衣服与裤子的口袋，不过里面除了一些零钱和一只打火机以外没有其他重要的东西，沈沉这才想起来出车祸的时候自己正在跟陈警官通电话，手机似乎也因为撞击飞了出去不知道掉在哪里。
不过能找回项链已经是万幸了，沈沉把项链挂在脖子上把吊坠藏进衣服里面，重新整理好盖在自己尸体上的白布，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停尸房，把磁卡塞回看守的手里，确信这一切都没有被人看到，他才迅速向大厅走去。
当沈沉走到偏厅与大厅的交界处时忽然看到梁川向这里走过来，沈沉心头一惊，想要侧身避开，对方却已经发现了他。
“颜毅？”梁川惊讶地快步走过来，“你不是回去休息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呃，我……”沈沉手心冒汗，“我突然想上洗手间，不过好像找错地方了。”沈沉干笑两声。
“洗手间在那边啊。”梁川往他身后的方向指过去，“之前你不是送过重伤来急救中心吗，怎么还迷路啊。”梁川笑笑，拍了拍沈沉的肩膀，“该不会是伤了脑袋吧。”
沈沉尴尬地笑笑，再次告别梁川，直到离开急救中心，疾速的心跳才恢复了正常。
银质的长方形吊坠上刻着繁复的西式复古花纹，乍看之下与普通吊坠无异，但实际上用力一推就能让背面的一层金属盖旋开露出凹槽，吊坠中间的凹槽刚好可以卡住一枚微型记忆卡。
沈沉回到病房坐在床上，把吊坠握在手心里反复用大拇指抚摩，吊坠背面刻着一句英文——“Soysoulpantsforyou”。
林渊把这条项链送给沈沉的时候，只说是从做珠宝生意的朋友那儿订做了两条跟他一人一条。吊坠中间有可以藏下药片的地方，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自我了断以免不慎泄露了帮会的机密。
很久之后沈沉才知道林渊的那条项链背面刻的是“Asthedeerpantsforstreasofwater”，他们俩的吊坠上刻的是一句连贯的英文，出自圣经，意为“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沈沉知道林渊是基督教徒，沈沉也知道林渊喜欢了自己很久，大概也能猜到林渊多少怀疑过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他们俩谁也没有挑明这层复杂的关系，只是依然一同出生入死，各自藏住心里的秘密。
之后，沈沉带着龙华会的违法交易证据出逃，林渊奉命一路追杀，他们之间依然没有当面对峙过，只是心照不宣。
沈沉想，林渊大概以为他已经死了吧，这样总比被活着的他出卖要好。
不，事实上他也确实死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沈沉呆然地看着手中的吊坠，无法给自己目前的状况下定义。
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打开，医生探进半个身子。
“颜毅，出来复查一体状况。”
沈沉收起吊坠走出病房，至少确认这个身体的健康状况仍然是十分必要的。
跟着医生做了大大小小数十项检查，身体各方面机能几乎检查遍了，然后回到病房继续等待部分结果，直到傍晚医生才告知沈沉，他的身体除了皮外伤已经没有其他问题，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回宿舍。
沈沉换好衣服，把仅有的几样东西带在身上，接下来就犯了难，他根本不知道颜毅的宿舍在哪里，而且也没有钥匙。
犹豫片刻，沈沉决定先离开病房，想着宿舍应该就在附近，硬着头皮找吧。没想到在走廊里就遇到了宋皓。
“颜毅，医生允许你出院了？”宋皓看到沈沉，迎上来问。
沈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看到宋皓就好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
“嗯，下午做了检查，医生说没有问题了。”沈沉回答，“我这就打算回宿舍。”
“你得先回趟办公室吧，你的包还在办公室，没有钥匙怎么回宿舍。”宋皓说话的声音总是冷冷的很强硬，却又无法掩饰他的关切。
沈沉跟着宋皓回到办公室，那是位于救援中心主大楼十二楼的一个大房间，除了数张长办公桌和一些杂物柜、文件柜以外，办公室中的三面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沈沉几乎从来没有见过的工具、装置与特殊防护服装，剩余的那面墙上则是一排排摆满了厚厚书籍的书架。
办公室中有五个人，有人坐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有人检查着什么装置，有人在书架边翻书。沈沉一眼看到了中午在急救中心见到过的梁川。
“哟，颜毅，归队啦？身体没事了吧？”一个身材相对瘦削长相清秀的男人走过来，沈沉赶紧看着他的胸卡，上面写着“特别搜救队队长唐煊”。
“队长，我没事了，让你们担心了。”沈沉乖巧地回答。
其他几人也纷纷跟沈沉打了招呼。
正在检查便携式心肺复苏仪的女人是A组的任馨，在书架边查看文献的男人是A组的叶旭，坐在办公桌边写着什么材料的女人是B组的周烨。
沈沉默默地努力把这些人的姓名、组别、声音、样貌记下来，那么A组成员除了他自己就是宋皓、任馨和叶旭了，首先必须把他们的信息记熟。
“我们今晚一起吃个饭吧，庆祝颜毅顺利出院！”任馨那么提议道，她是个声音动听性格开朗的年轻女人。
“不过是皮外伤睡了一天一夜病床而已，有什么值得庆祝。”宋皓无情地拒绝了任馨的提议，把收在柜子中的颜毅的包取了出来递给沈沉，“而且颜毅需要休息。”
“刚才你还说只是皮外伤呢……”任馨摆出不满的表情，“组长对颜毅真关心。”
“你是新人的时候我不也那么关心你么。”宋皓依然冷着脸，拍了拍沈沉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去。”
“组长，你偏袒得太明显了吧，我是新人的时候你都没有送我回过宿舍。”任馨继续表达她的不满。
“你让水泥块砸一下，下次我也送你回去。”宋皓摆摆手，留给任馨一个背影，和沈沉并肩走了出去。两人身后传来他人的笑声与调侃的声音。
总算不用一个人模索着寻找宿舍，沈沉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六个人看起来都不难相处，只是他还不习惯放松全身紧绷的神经的生活方式，总是习惯性地警惕着。
宋皓沉默地走在沈沉的身边，夕阳余晖把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染成温暖的橙黄色。
“颜毅，你听着，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首先保护好自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作为你的组长，我不允许你再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宋皓忽然说，依然保持着直视前方的样子。
“我明白。”
沈沉侧过头抬高视线才能看到宋皓的眼睛，现在的自己要比他矮上一大截。
这个组长虽然冷酷又严厉，实际上意外地是个相当温柔的人吧，沈沉那么想。
前方忽然有些小小的嘈杂，沈沉抬头望去，那里正是他白天去过的急救中心的门口，一辆警车与一辆医院的救护车停在那里，两名穿着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正推着一张病床从急救中心出来，病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遮盖着白布，看起来已经死亡。
医护人员将死者抬上担架，搬运到救护车中，急救中心的大门里又走出来几个人，两个人穿着警察的制服，其中一人拿着一个塑封袋，正身边与医生模样的人交谈着什么。
沈沉忽然惊愕地瞪大了双眼，脚步戛然停止，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尽管那张脸与上次相见时比起来不知为何苍老了许多，不过那坚毅的眼神还是让沈沉一下子就认出了他——陈家杰警官，沈沉进入警校时的老师，也是让沈沉当了七年卧底的人。
陈家杰在这里，那么……刚才抬上救护车的，莫非就是沈沉自己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