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
连朝纲带着孙世盟离开森田中山被炸毁的炮兵阵地,一路向制造局方向赶去,因为制造局方向的枪声与喊杀声已经激烈到白热化的程度,谁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如果制造局失陷,那他们这区区百十来号人再想扭转危机,已经难如登天。
横谷川次郎的大队日军已经开始向制造局猛攻,仅隔一条街的连朝纲便能听到那仿佛群狼咆哮的恐怖的厮杀声,就像浪涛一般一地向制造局方向涌去,那撕心裂肺的声音令连朝纲心都揪紧了。
“连帮办,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我们郑营长还等着我们赶去救援,晚了,就什么都完了!“孙世盟虽然浑身带着伤,奔跑起来牵动伤口,血液不断地涌出来,他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但却仍然咬紧牙关,激动得几乎都要哭出声来,嘶声道,“别……别管兄弟我了,你们快去,兄弟我就算是爬,也会跟在后面的!”
连朝纲听到这话,眼睛立刻湿润了,虽然他严格来说并不是郑逸的属下,但现在整个台北城防都归郑逸节制,他所在的制造局也包涵在其中,多少也可以算是郑逸的属下,而且郑逸现在就坐镇于制造局,如果制造局失守,那他这个制造局的帮办也难逃其责。
“孙排长,那就好好保重了,兄弟我先带人赶过去!”连朝纲看到制造局方向火光冲天,枪声激烈,也不禁心急如焚,指着孙世盟旁边的一名红标军,道,“你留下,照看我们的孙排长,如果他有什么事,我他妈的就拿你是问!”
“是!”那个年轻的红标军立刻停下脚步,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军礼,大声道,“帮办大人放心,标下会照看好孙排长!”
“我……我不需要照看,他不必留下来,兄弟,你将他也带走吧,多一个人增援,狗日的东洋鬼的压力就增一分,胜利的希望也就多一分!咳咳……”孙世盟脸色白得就像一张纸,他身体晃了晃,脚下一软,差一点就要摔倒在地上,幸亏旁边的那个红标军及时伸手扶住他,这才没有一坐到地上。
“你就留下来照看孙排长,他要是少了根汗毛,我他妈的就扒下你这身军装!”连朝纲现在一心只想着马上赶去救援制造局,脾气不由变得又急又暴,狠狠地瞪着那同样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红标军,咬着牙道,“听没明白了没有?”
那红标军脸色一青,真要扒下他的红标军军服,简直比要他命还更难以接受,那种屈辱令他想一下都心尖颤抖,他立刻挺起胸膛大声回应道:“是,帮办大人!标下誓死完成任务!”
连朝纲点了点头,他朝孙世盟默默地敬了一个红标军礼,那是英雄惺惺相惜的别离,那是英雄迈向战场的最后致敬,他敬完礼,便转身带着其他的红标军匆匆离去。
孙世盟怔怔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行炙热的眼泪从脸上划下,他突然对那留下来照看他的红标军道:“小兄弟,扶我一把,我们跑快一点,不要让连帮办他们给落下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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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朝纲转过一个三叉路口时,突然看到前方街道黑压压地涌来潮水一般的人头,不由大吃一惊,看这阵势少说也有一个大队的人马,如果日军在城中除了围攻制造局之外还剩余有这许多兵力,那他们即便是长了翅膀赶到制造局,也根本无力回天,他们这百十来号人人挂彩的小部队连给日军塞牙缝都不够。
“上刺刀,准备战斗!”连朝纲立刻对手下们大声喊叫,道,“弟兄们,我命令你们杀光这帮狗日的鸡掰!”
“杀啊!杀光东洋鬼!”红标军们人数虽少,但士气却十分旺盛,面对三叉路口斜对面潮水一般涌来的人群,却是毫不退缩,纷纷端起毛瑟步枪刺刀,撕扯着激昂亢奋的嗓子向对方扑去。
“草,是自己人,是自己人啊!”对面的人群见到这股如狼似虎的红标军杀来,都不由被吓住了,硬生生地停下来,等到红标军端着刺刀杀到眼前时,这才有人恍然大悟,大声喊了起来,“不要打,我们也是红标军,我们也是郑大人的部下!”
连朝纲冲到这个衣衫褴褛的人群面前时,也不由呆住了,这整个就是乱七八糟的队伍,乱哄哄的没有一点秩序,而且衣着各式各样,有的人穿着农夫的短衫,有的人穿着城里的长衫,有的人居然还穿着营勇号衣,整个一副大杂烩的情景。
看到这一幕,所有红标军都不由呆住了,因为他们怎么也不敢想象,就是这样一支乱嘈嘈的人群便敢自称是红标军,而且学敢自称是郑大人的部下,以红标军严明的军纪及统一的制服,对这个异类根本就是没法接受。
“哎呀,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啊!”人群中走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他看到连朝纲所率的红标军全都一脸肃气,刺刀凛凛,也不由脸色变了一下,陪笑道,“兄弟可是郑大人手下当差的?”说话的人正是李家财,他率领杂牌军从城关东大门离开之后,便向制造局赶来,不巧快到制造局时,在这个路口碰上了连朝纲。
如果不是连朝纲率的红标军在冲向他们之前大喊“杀光东洋鬼”的话,可能他也以为这支一身行头西式气派,军纪严明,威凛肃杀的队伍便是
连朝纲很不喜欢李家财这副旧军队的土匪气,他不由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了这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忍不住问道:“什么自己人?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这儿到处都是东洋鬼,我们红标军自会与他们拼命,你们还是赶快出城逃难,往基隆走会更安全一些,那里有我们红标军的人……”
李家财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愠怒道:“我们是郑大人的属下,的最好客气一点,什么赶快出城逃难?老子要是去逃难,这回早到基隆城了,也不会满身臭汗地带着这么多人跑过来!看你穿着我们红标军的衣服,对你客气一点,的别瞪鼻子上脸,瞧不起人!”
其他的红标军听到这话,不由大怒,“哗啦”一声便再次端起刺刀,跃跃欲试,就要与这些粗言秽语的杂牌军拼命,但连朝纲却伸手制止了他们。
毕竟现在并不是起内哄的时候,制造局已经处于生死危亡之际,他们如果再与这些来路不明,非敌非友的人干成一团,那简直是冲疯头脑了。
他正想说什么,红标军中一个班长突然走到他的旁边,低声道:“连帮办,这人确实是我们郑大人的手下!”
连朝纲听了不由大吃一惊,转过头来看那班长,才发现那正是郑逸当时在城隍庙战斗之后留下来打扫战场以及照看他们制造局伤兵的班长,他惊奇地看了一下这衣服穿得歪歪扭扭,还炫耀性地露出胸脯上的一撮黑毛的大汉,问那班长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班长苦笑道:“当时我们从基隆出发赶向台北,在路上碰到他们,不过没这么多人,也就五、六个,他们愿意加入我们红标军,追随郑营长,郑营长因为赶路,就让他们留在后面招募青壮,跟在我们后面进城,只……只是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拉了这么多的人进来!不过看样子,如果有他们帮助,制造局之危,郑营长之困大概可以彻底解除了!”
连朝纲轻蔑地撇了一眼这支匪气极重的杂牌军,冷笑道:“就凭这样一支乱杂杂的人吗?东洋鬼端着刺刀上来,估计还没交手就全逃得没影了!”
他顿了一下,也不再看李家财一眼,对其他的红标军大声道:“我们走,不要停步,大步赶向制造局!”说着,也不理会这支庞大的杂牌军人流,自顾率着百来号人匆匆离开。
“大哥,干,这是怎么回事啊?”一个汉子走到李家财的身旁,忍不住骂道,“这帮鸡掰看不起我们啊!”
李家财也气得浑身发抖,带了这么多人来救援,居然没有一个红标军当他是自己人,全把他当成是怪物来看,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般,这对于满腔热情赶来制造局的杂牌军来说,无疑是泼上了一盆凉水。
许多人可都是慕名红标军的威名而来,现在却不被承认,心中那个气简直用语言无法述说了,有人立刻就开骂道:“塞林娘,老子连老命都不要又回台北城来打东洋鬼,连点客气话也没有,还要受这些鸟人的白眼,他妈的这些鸡掰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红标军就了不起吗?老子也是红标军,唯一差的就是没这些鸡掰派头,穿着一身虎皮,他们就很拽吗?就那点狗屎人马去挑东洋鬼,还不是送死,老子最好希望他们全死光了!”
“对对,这帮鸟人最好全死光了,看他们还他妈的敢看不起我们?”另一个杂牌军也应和道,“现在看到这些鸟人穿着那身衣服,老子就有气,有什么了不起啊?等我们杀到制造局,找到郑大人,我们也他妈的能穿上那洋气的衣服!这些鸟鸡掰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
李家财也没想到他进城内碰到的几股红标军都是这么轻视自己的杂牌部队,尤其是以连朝纲最为明显,人数仅有自己十几分之一,但却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好像比他们还强似的,要说新人,谁他妈的不是新人?都是刚参加红标军没几天,区别仅仅就是衣服没人家洋气光鲜而已,但现在唯一能扭转乾坤的就只能看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对自己的杂牌军大声吼道:“弟兄们,那帮鸟鸡掰看不起我们,不承认我们是红标军!我草他娘的三代祖宗,他们算个鸟子,那点人还不够东洋鬼塞牙缝的!现在制造局要靠我们来拯救,郑大人需要我们去支援!今天,我们就打出威风来,让郑大人看看,让那帮狗眼看人低的鸟鸡掰看看,我们他妈的还是不是红标军?还是不是顶天立地的台湾人!”
“干死鸟东洋,和狗日的鸡掰拼了!杀啊!”杂牌军立刻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拥着队伍前面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像潮水一般涌过三叉路口,向制造局街道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