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香囊的结果就是辰萤提早被捉回辰府由她二哥严加管教,连玉一个人依在车内,想着辰萤方才皱着小脸,小手纠缠着她的衣袖,落单小猫似的,就忍不住笑,忽的脑海里又闪过分开时辰若辰钰二人意味深长,似有似无的眼神,连玉不由甩了甩头,想是自己多心了。
下了学不过未时刚过,申时未到,连玉刚回竹香园,身上的生寒气还未散尽,老太太身边的紫苏来请,说是顾夫人顾教谕登门拜访,让各位小姐都去作陪。
连玉略一思付,笑道:“多谢紫苏姐姐,我刚下学,有些狼狈,你且等我稍微梳洗一下,紫鹃,你将之前萤儿妹妹捎给我的蜜果儿拿些来,给紫苏姐姐尝尝。”
又回头轻声吩咐翠馨:“把昨日我熬夜画好的丹青收好了给我拿来。”
连玉看着一旁坐着的紫苏,开口道:“朱碧,你过来,替我拢一下头发。”
朱碧本来干站在紫苏身旁,忽的被小姐点名,吓了一跳,一听是拢发,她走到连玉跟前,犹豫的回头看了紫苏一眼,轻声道:“小姐,这些平日里不都是翠馨姐姐做的么?”
连玉也轻声道:“怎么,看着有人在场,我还真的使唤不动你了?”
朱碧立即回道:“奴婢不敢,奴婢怕做的不如翠馨姐姐好。”
连玉压低声音道:“还不快做?”
朱碧才轻手轻脚用角梳将她的鬓角稍微拢了下,将发髻间的金簪扶了一扶,连玉就让朱碧退下了。
连玉本身头发本就不乱,不过是借此让朱碧清楚,自己倒是谁屋里的,断她看着碗里想锅里的念头,才在冷了她那么长时间后,特地当着老夫人的大丫鬟面前使唤她。
翠馨卷了画轴递上,连玉接过,对着紫苏笑颜如花:“烦请姐姐带路。”
跟着紫苏走在抄手游廊上,步步踏着青砖,连玉看她浮动的杨红儒裙下隐现的绣花鞋边,心里慢慢估量:这紫苏与晴鸢的性子可是相差甚远,一贯做的最多是晴鸢,说的最多却是紫苏。如今二人都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女乃女乃小姐们场面上也对二人客客气气,私底下也想哄着二人,但是二人却油盐不进。而连玉知道,晴鸢是真的油盐不进,至于这个紫苏……
“紫苏姐姐,我瞧着你这腰上挂的金麒麟,煞是好看。只是,这挂着的流苏就简单了些,我那里倒有个络子,是上次给老祖宗打得五福同寿络多的线打得,与那麒麟正好相配,姐姐不若下次来瞧瞧喜欢不喜欢?”
紫苏掩口一笑,停下挽住连玉的手道:“我的三姑娘,你那巧手,连老夫人也赞不绝口,我哪里敢觉得不好来着。不过,你那络子既然是和老夫人的线一样的,我却有些不敢带。”
连玉笑道:“紫苏姐姐,谁不知道老祖宗疼你,这金麒麟都是老祖宗赏的,还有什么是配不上的?”
紫苏道:“那我且厚着脸皮拿了,怪不得方才顾夫人在老祖宗面前问那插着金簪的观音女童子怎的还没来,连玉姑娘真会疼人又讨人喜欢。”
那就难怪了,请自个儿去不奇怪,她一个大丫鬟特特的来请,就有些奇怪了。
连玉笑的羞涩:“紫苏姐姐,你就哄我吧,顾夫人看多了大家闺秀,哪里会稀罕我。如果是宣姐姐这般气度倒不奇怪。”
二人一路说笑跨入垂花门,到了怡心院,一掀帘子,自有一嘴甜的丫鬟上前来搀连玉,朝屋里喊了一声“三小姐来了。”紫苏抿着嘴捏了捏连玉的手,自行先去回复老夫人,连玉轻轻拿眼一扫,屋角墙侧站着的几个丫鬟婆子都笑眯眯的瞧着她,她收了眼神跟着丫鬟绕了小厅进入主屋。
骆老夫人和顾夫人一人一头坐在罗汉床上,当中隔着小小一张几,骆连蝶就靠着那张几缩在骆老夫人怀里,嘴角尖尖,笑的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连玉上前轻拜:“祖母。”又给顾夫人请安,喊了声“教谕”。
骆老夫人嗔道:“你这孩子,又不是在学堂,叫什么教谕。”
连玉甜笑道:“祖母,就是要叫教谕,不然孙女儿特地带来这幅画,怎么好意思开口求夫人请教呢。”
顾夫人笑道:“什么名画,拿来给我瞧瞧。”
连玉笑道:“不是名画,我作着玩的,也不敢带到学堂丢人,您来了,我就厚着脸皮让您瞧瞧,也学学您的诗书画三绝的画绝。”
顾夫人来者是客,自然不会端着架子,在骆老夫人的笑声中,也笑眯眯的接过画轴,一打开,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怔,嘴里轻声道:“这,这是?”。骆连蝶本来听她是自己画的,满脸不屑,后来见顾夫人面色奇怪,也凑头上去看,一看立即杏眼圆睁,变了脸:“你偷了我的画?”
白蝶粘着花团锦簇的怒放红芍,顾夫人手上的正是那副《蝶戏花丛图》。连玉笑道:“二姐姐,你说这是你画的?”骆连蝶倒竖眉毛,几乎歇斯底里的叫起来,只是当着众人不好发作:“这个自然是我画的,难不成还是你画的?你哪里拿的?”
“那么教谕您也记得这幅画?”连玉撇了她不理,又笑眯眯的问顾夫人。
顾夫人点点头,她记得,这就是骆二小姐呈上来的丹青水墨,用笔精妙,色泽夺目,当日获得她的大肆赞誉。顾夫人正要点头,忽然瞥见一朵芍药上轻轻伏着一只同色的蝴蝶,在绿叶后面影影绰绰,不仔细看就把它们当做一丛芍药了。
“好像不是同一副,这里,好像多了一只。”
连玉笑道:“哎呀,好可惜,差点点,就连顾夫人都骗过去了。我当日见过二姐姐的那副图一次,一见难忘,偷偷临摹了一副,看看功夫是不是到家,倒是把二姐姐都哄过去了。”
骆老夫人大笑道:“是么?连蝶你且把你那副拿来跟她比比,她不是说之只看过一眼么,我倒要看看连玉这丫头能画的多像。”
连蝶只能命碧桃去书坊将画取来,她表面还竭力平静,心下已是又惊又怒。
那副出自骆家二小姐,因顾夫人一句“笔精墨妙”,在闻名苏城的《蝶戏花丛图》被人取来呈上。紫苏在骆老夫人面前打开,一对比,骆老夫人左看右看,看的一脸惊讶。旁边顾夫人已经轻轻点了点头,紫苏见状,抿嘴笑道:“老夫人,果然是一模一样。”骆老夫人笑道:“对对,我瞧着也一样,就这儿多了一只蝴蝶,连玉,你倒是个机灵鬼儿。”她看着眼前甜笑的连玉,只觉越看越可亲。而窝在骆老夫人怀里的骆连蝶背部已经开始冒冷汗。
骆老夫人只能看个形似,顾夫人却在仔细分辨,一样的笔法,几乎像是一个人做的,这就有些难了,真的只是见过一次?顾夫人抬头再次打量这名不见经传的骆三小姐,看她眉眼清明,单薄身子自有傲骨,不像是行小人行径的,那么这个骆三小姐确是一手妙笔,记忆惊人了。她扭头对骆老夫人笑道:“你的孙女,个个才貌双全,真是羡慕煞老身了。”一句话说的老夫人喜的见眉不见眼。
紫苏将两幅画统统卷好,也一脸笑意的瞧着连玉,连玉瞥见了,又回她甜甜一笑。
顾夫人伸手将连玉拉到身前,轻轻摩挲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画的和你二姐一样好。多多磨练,以后如有什么想问的,可以来找我。”
连玉睁大水眸,欣喜道:“谢谢顾夫人。我只是临摹的二姐姐的,哪里有她画的好,以后我也请她教教我。”
骆连蝶挤出一丝笑:“三妹妹夸奖了,你这么聪慧,哪里还要姐姐教。”
一面说,一面避开旁人,朝着连玉怒瞪双眼:你玩什么花招。
连玉只当不见,才不与她打那眉眼官司,骆老夫人被哄得高兴,吩咐道:“晴鸢,把昨个儿的酥果儿拿些给连玉尝尝。”
骆连蝶心中惊疑不定,兀自发不出。她怎么也想不通,骆连玉怎么拿出一副几乎一模一样的画,难道是碧桃?她估疑的瞧了碧桃一眼,见她依旧神色如常,低眉顺眼的在一旁站着:哼,谅她也不敢。再看骆连玉将顾夫人也哄得笑眯眯的,好生有手段,哪里像从前那个畏畏缩缩,被掐了也只敢偷偷哭的骆连玉。
一瞬间,一个念头钻入脑海,只把骆连蝶吓的浑身冰冷,当日碧桃作了一副《荷塘月》,芍药画了那《蝶戏花丛图》,她看那《蝶戏花丛图》技高一筹,且暗合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拿了权当自己做的交给顾夫人,也没料到能一画成名。那么今日,能画出这么一副画的,当真是那木讷懦弱的骆连玉?
身上忽的被轻轻一拍,骆连蝶差点吓到失声叫出来,骆老夫人道:“连蝶丫头,身子可是不舒服,脸色这般不好?”
骆连蝶忙到:“老祖宗,就是不知为何身子有些冷,其他到不觉的。想是昨晚贪凉,没什么大碍的。”
骆老夫人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她慈祥的眉眼,温暖的双手把骆连蝶差点凉透的魂儿又招了回来:是了,那里来那么多怪力乱神的事了,我就不信芍药那贱丫头没死透,还能自己爬回骆家,就算真的还活着,我也能让她再死一次,谁让她和骆连玉那不要脸的娘一样,一个丫鬟还想爬主子的床。
连玉心里自然不知道骆连蝶心里在盘算什么,不过眼见骆连蝶粉脸发白,双目暗露惊恐,也只是了然一笑:骆连蝶你天性刻薄,就算有才华也没有那个欣赏草长莺飞,满目春华的气性,又怎么画得出那样一副云淡风轻。蝴蝶装成芍药躲在花丛,骆连蝶你又何尝不是偷了芍药的画。你既然凭借我的画,偷得了才女之名,那么我也能凭借同一副画,借一下你的才女之名抛砖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