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打电话,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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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时分的绝岛海岸上,剕和司徒并肩席地而坐,温暖无害的夕阳把柔和光晕懒洋洋的在他们身上落下铺开,无论是那暖融融的色调抑或是此间安静恬淡的气氛,哪怕只是看着,都会让人忍不住想闭上眼睛跟着沉浸其中……
可是在他们身后,绝岛监狱的生活区里面由于未知病毒蔓延倒在囚犯集体猝死带来的恐怖,正催促着这场史无前例的大型监狱暴乱愈演愈烈。
在这种背景之下,洋溢在这片似乎与世隔绝海岸之上的恬淡,却也跟着显得很诡异了。如果这种诡异在配上此刻那并肩而坐的两个人交谈的内容,那简直就是大煞风景一点浪漫情趣都没有了……
剕把披散在身后的及腰长发紧紧绑成一束,一如既往华丽的声线难得敛去了漫不经心的意味儿,他把手中另一个放水的小布包递给在旁边一直看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等待太阳落下去的司徒焰,难得一本正经地跟司徒说道:“罗森伯父放在书页夹层里递给迪菲兰德的那封信上写过,守着绝岛外围的军队在距离这里15海里左右的位置,防卫网是由东西两艘大型军舰和数个巡逻船只组成的。给你的包里是十颗足够把军舰炸成废铜烂铁的微型水下炸弹和一只引爆器,待会儿我们两个一起下去,一人负责一条船,把炸药贴在船舱上就可以。不过记得,千万不要擅自引爆。”
司徒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仍旧看着天边越来越红光芒却越来越暗仿佛已经要燃烧殆尽的红色圆盘,点了点头,随口回应,“不引爆?为什么?”
不知道刚刚那一番话司徒到底听进去多少的剕苦笑着摇摇头,一边感叹着好在刚刚说的也没什么重要的,一边抬手扳过司徒的头,强迫他看着自己。有些茫然的栗色瞳孔对上近在咫尺的漆黑凤目的一瞬间,司徒赫然回过神来。
带着三分抱歉七分不爽地打开剕扣着他下颚的手指扭过头去,司徒的声音有些僵硬,“……抱歉。”
“抱歉?司徒,你现在心不在焉,到时候恐怕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剕瞪他一眼,冷冷嘲讽着警告,“之前的那些不听没关系,现在我说的,你最好一字一句都给我听清楚记明白了!”然后他顿了顿,缓和了语气,“先不论引爆炸药必然会招来巡逻游艇的追击,单从利益上来说,巡航军舰一分钟不被炸毁,他们对于空中的防御力量就一直存在。等我们回到约定地点在引爆装置,这样一来外面那些巡逻快艇需要反应时间,我们的时间就相对充足,这二来么……”剕忽然低低的轻笑一声,狭长双目中眸光流转,满是狡黠算计的漆黑眸子越发的深不见底,“如果不这么做,万一跑到后山守着直升机坐享其成的那几个混蛋扔下我们自己先跑了——我们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司徒听着剕好像开玩笑似的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漠然的低下头,没有说话。
其实,去端掉两艘巡航舰的工作落在他们身上,于情于理都是说得通的。毕竟他们都是在军队里混大的,十五海里——将近三十公里的距离,又是在风大浪大的海上,游个来回少说也要四个多小时,这个距离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最起码没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是绝对没可能做到的。
更何况,就算游得过去,装置引爆系统这种事儿,却也不是人人都会干的……
不过,要说他们把剕扔在这里自己逃出生天,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先不论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和到这以后相互扶持的交情,单说剕背后的势力——四大家族向来同气连枝,那种出去后对剕的哥哥无法交代并且会导致联盟关系破裂的蠢事儿,他们才不会干。
想来……剕会这么做,应该是为了他吧?……
毕竟,在即将搭乘霍斯停在后山的那架直升机逃出绝岛监狱的几个人里,只有他司徒焰才是可有可无的。何况,还有之前云秋炀欲杀他而后快的事情摆在眼前。
只是,这个时候无论是已经再像后山赶的迪菲兰德一行抑或是剕和司徒焰两人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寄予厚望的那架直升机,已经因为种种人为故障而不能起飞了……
司徒静静听完剕的话,抬手把先前剕放在他手里的防水袋稳妥地带在身上,他垂着眼,长且直的睫毛落下来把他的眼神遮得晦暗不清,他冷淡开口,声音有点犹豫,却至始至终没有看剕一眼。他说:“如果我回不来……”
“没有如果。”原本半是犹豫半是决绝的假设还没等说出口就被旁边目光强大自信的长发男人沉声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剕伸手看似漫不经心却不容反抗地把司徒的身体硬生生扳过来面对着自己,那双点漆水墨般漂亮狭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进司徒冷淡的褐色瞳仁里,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很强烈,“你记得,一旦你回到这里发现我没在,立刻拿着引爆器离开这里去后山的约定地点!”
司徒皱着眉深深看了剕一眼,沉默片刻,轻轻抿着唇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月兑了上衣鞋袜,率先走进浅滩,一个纵身扎进了海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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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原本被Cat安插在林子里的守卫暗线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勉强有几个还能维持着站起来的,如今自然也不是云秋炀他们的对手。
而相较于云秋炀他们几个,霍斯的情况则像是一直被狼群围困住的老虎,孤立无援,林中之外的地位岌岌可危。
迪菲兰德和帝勒赶到后山仓库楼下面的时候,云秋炀已经坐在生了苔藓的石阶上等他们了。
一身白色休闲西装,一头及肩亚麻色柔软长发和一张和煦如春风的温吞无害的面孔,那副浊世佳公子的形象无论怎么看,都很难让人把他跟一手要了这绝岛监狱上千条人命的病毒制造者联系在一起……
他远远看见迪菲兰德二人走过来,就轻笑着站起了身,左右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笑着开口想打招呼,却不料嘴还没张开,就被走进的那只张扬的红毛扬声打断了!——
“我说你怎么坐在这儿啊?当务之急不是应该趁着霍斯中毒找到那个混蛋一刀宰了么?!”
帝勒这句话,其实没什么兴师问罪的敌意,他就是这么个性子,藏不住话,直来直去的,虽说得罪人,但这真性情倒也可爱得很。
云秋炀不理他的叫嚣,只是等他走到近前才微微抬起眼,先是看了眼迪菲兰德,才懒洋洋地扫了帝勒一眼,就连反驳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你觉得你杀得了他?”
“什么意思啊?”急性子的红毛不禁皱起眉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云秋炀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径自越过前面的男人就要往林子里霍斯的住处走。却不料脚下刚动了一步,手腕就被迪菲兰德一把抓住了!——
迪菲兰德扫了眼在茂密树木遮掩下那座给他带来无数屈辱的庭院所在,神色厌恶地微微眯了下眼睛,灰蓝色的眸子目光冷冽,“他没中毒?”
“呵,”云秋炀自负地勾了下嘴角,反问,“怎么可能?”
“那是为什么——”迪菲兰德视线锋利地扫在云秋炀脸上,微微下沉的语气带着探究和打量的意思,“你要放他一马?”
“谁要放他一马啊!”迪菲兰德的目光紧紧锁住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有人会不被那冷冰冰不带一点感情却仿佛能刺透对方内心的目光所震慑的。可是如今被他盯着的云秋炀,却不痛不痒地撇撇嘴,笑得仍旧一脸的云淡风轻,“现在不是管他的时候。相比于他,我们怎么离开这里才比较重要吧?跟我来。”
他说着也不去管迪菲兰德和帝勒的反应,径自转身推开仓库大门,往天台走去了。
被他落在身后的帝勒粗重的浓眉皱得紧紧的,满是疑惑又有点若有所思地看着云秋炀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然后下意识的转过头,跟迪菲兰德四目相对,绿色的眼睛里有点儿征询意见的意思。
云秋炀今天似乎有点反常。剕和司徒去炸军舰还没回来,他们剩余的时间还很长,按云秋炀的性子,是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对把他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折磨了整整三年的男人手下留情的。可现在,他偏偏要说,霍斯的性命没那么重要了……
迪菲兰德抿着唇目光深邃地看着云秋炀身影消失的方向,脑子里飞快把这段时间来他们全部的计划以及总总实施的细节和与云秋炀这阵子接触的情况都细细过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任何漏洞的微微沉吟一下,然后对等着他结论的帝勒点点头,“走,我们上去。”
而当他们走上去,听着环抱双臂斜靠着米色直升机站着的云秋炀开口闲闲的声音说出“直升机故障无法起飞”的时候,忽然觉得,面对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刚刚所有的猜测竟都成了多余……
“飞机故障,信号中断。所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是——就算整个绝岛监狱都乱了,就算霍斯中毒我们伸手就可以取走他的性命,我们也无法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帝勒狼一样兽性十足的绿色眸子在听到云秋炀这句话的一瞬间就猛然之间眯成了锐利危险的细线,眼中的目光如同被铁丝围困看着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却无法挣月兑束缚的困兽一般,几乎强烈得可以给人一种它正在嚎叫怒吼的错觉!……“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忙活这么些日子,都是白玩儿了?!”
相较于帝勒的暴躁,迪菲兰德的定力实在是好得很,刚一听到这个消息,竟然也能极快的从被打击的神经中恢复过来,相较于帝勒关心的最后结果,他所关心的此刻的境况倒是更加靠谱一些,“飞机怎么会坏?”
云秋炀终于收敛了脸上一派云淡风轻的表情,放下手臂站直身体,看着身旁的直升机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竟然也有些沮丧,“我也不知道……”
迪菲兰德偏头眯眼目光审视的看他,低沉的声音尾音轻轻上挑,勾出一抹质问来,“你不知道?”
云秋炀苦笑一声,眼神脸色都是一点也不掺假的无奈,他开口,带着点叹息的苦笑着对迪菲兰德保证,“我真的不知道。”
“真的”这个单词,被他刻意加重了语气,郑重其事的强调了一遍。
“那好。”迪菲兰德点点头,低头看了眼表便干脆利落地抬头对云秋炀和帝勒说道:“现在离我们跟剕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再等等,如果到时候他们还不回来,我们就走。”
迪菲兰德这么一句拍板钉钉的话说得旁边站着的云秋炀微微一怔,他微微蹙眉,不得不对身边的男人重新强调一遍,“我说直升机坏了。”
“直升机坏了可以修。”
这一次,倒是帝勒比云秋炀更为惊讶,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已经钻进驾驶室的男人,帝勒脸上惊奇的表情有点抽搐,“你还会这个?!”
“从前对飞机什么的挺感兴趣,无聊的时候随便学着玩儿的。”埋头在驾驶室下面查看故障的迪菲兰德头也不回的随口回答,过了半晌,他终于直起腰来,也不去管那双已经沾满了油污灰尘的手,只是回头,松了口气般,对站在旁边等着他消息的帝勒和云秋炀轻轻挑了下嘴角,“是机载设备上数字控制系统出了问题,没意外的话应该可以解决。”
听着这话,一直在忐忑着等结果的帝勒和云秋炀两人,也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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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炸军舰的剕上岸的时间要比司徒早。他上岸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海水冻久了的原因,脸色难看得很。不仅脸色难看,就连身体也无法控制地抖得厉害。
脸色惨白或许可以认为是在冷冰冰的海水里泡久了。但是越发无力颤抖得四肢,却绝对不是因为来来回回游了三十海里的缘故。依他的身体状况,虽然四肢酸痛体力即将透支,却也不至于无力到连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都越发费力的地步。
他这个样子,明显就是中了毒。而且,是跟毒死绝岛监狱里的囚犯们一模一样的病毒,那病毒,出自云秋炀之手,并且病毒刚刚完成之际,云秋炀就已经给了他解药。
那一次,他还很强硬的向云秋炀多要了一管解药留给司徒焰。
可是,后来他把自己的解药跟云秋炀给司徒的对换了。
在他随霍斯离开绝岛监狱的时候,司徒被云秋炀的药引诱惑毒发的时候,按照他留下的那句话找到并喝下的那管液体,就是他的解药。
所以现在,他毒发了,而司徒,却没事儿。
当他,他同时也知道了,原本,云秋炀那个混蛋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司徒焰活着离开绝岛!
其实,剕这个人,做起事来是很自我主义的。就好像曾经在外面,他可以顶着个全军统帅亲弟弟的名头肆无忌惮地到军队大门口堵西斯朗最年轻的指挥官;就好像来到绝岛监狱后,明明心里装着那个男人,却整天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就好像拿到抗体后的第一件事儿是把自己跟司徒的药兑换,却直到现在也不肯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从小就没被约束过的性子让他做事的时候几乎从来都不会去从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就像这次,他明知道依照司徒的性子,这么做一定会打动司徒的心,可是宁愿一直禁锢着那男人,给对方永远留下强横专治的印象,他也不愿意用这种法子去让司徒对他妥协。
在剕看来,那样得来的感情连他自己都会鄙视。
所以,他拼尽全力比司徒更早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回到岸上,从原本扔在浅滩的衣服兜里找到预先准备好的纸笔,垫在腿上,吃力地写下了那司徒已经无比熟悉的龙飞凤舞的漂亮字迹——
“我先去约定地点了。你上岸后尽快赶过去,我在那里等你。”
剕写完用旁边司徒的衣服压住纸条,费力地把自己的衣服穿好,压抑着仿佛从血液里开始一翻涌上来的恶心眩晕和阵阵蚀骨痛楚,勉强站起身,一步一步晃晃悠悠地离开了这片失去夕阳笼罩后显得越发阴沉森冷的浅滩……
可是……他去的方向,却是与原本约定在后山的地点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司徒,我曾经说过,就算我下地狱,也要带着你。
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我却舍不得让你陪我下地狱了……
这次欠我的,就等你用下辈子的一生来还我罢。
这辈子,我先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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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剕的身影被茫茫夜色所吞没的同时,绝岛监狱禁林深处平静得如同世外桃源的庭院里,这座宅子的主人,终于迎来的他要等的人。
起居室大门被人匀速轻轻推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喝了颜渊给的暂时性抗体脸色却仍旧开始苍白难看的霍斯回过头来,看着出现在门外的人就如同看着长时间不见的老友一般,释然轻笑着熟络地对来人点点头,毫不惊讶的平稳声音中竟然还带着些隐隐约约的纵容和宠溺的味道!
他轻声开口,语带几分感慨和叹息地对站在门外的人打招呼——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