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的西跨院里,一直有几个废弃着的院子,虽然里面的家具陈设一应而足,却始终没有人住,不论是地上还是榻上,都积了一厚层的灰。
原本江家也是人丁兴盛的,只是到了江如水的前几代,江家的府院里便愈加清静下来。到了江如水这里就更加直接了,人都过了而立之年,婚娶之事竟是从来没有提到过台面上讲过的。
按说江如水这种身家,想要娶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并非什么难事,即便是没有看着顺眼、门当户对的,在外人看来,纳上两房小妾传宗接代,也是应该的事情。但江如水似乎一直都没有这个打算,府里的人都是聘来的短工,自然也没有人会顶着惹怒主家的危险,去跟江如水讲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只是江如水身边一直都没有女人,这一点也是惹了不少人胡乱猜疑的,至于猜测的如何如何,不提也罢。
但若非江如水没有子嗣,这西跨院也必定不会这样冷清,想当年江如水就曾在这个院落长大的,院门口那株梨树想来也曾遭遇过他不少次的荼毒。
如今这院子虽然冷清了,无人打理,门口的这颗梨树却长得愈发高壮起来。想来也是因为每年结出的果子从未被人分享,落于地面上,慢慢腐烂入了泥土,倒成了它最好的养料。
现下这个季节自然不会结什么梨子,但枝叶也开始渐渐茂盛起来。在这个夜里,那树上便渐渐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再细细听来,却又像是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响,让人有些分不真切。
但若有人此时提着灯笼,走进了那梨树,定然会发现那一地的瓜子皮,在抬头向上去瞧,便也不难发现树梢间坐着一位白衫男子。只是夜朗星稀,月光又被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了,男子的面容叫人看不清明。
不知在树上做了多久,男子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抬手理干净前襟上的瓜子皮,双手一撑,轻飘飘的落到了地面上。
低头看了看脚下一厚层瓜子皮,男子摇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看来青梅那丫头今天是来不了了,难道是被发现了?不太可能呀,就凭江如水那个榆木脑袋?”
能管江如水叫榆木脑袋的人着实不多,男子无疑是其中的一个,因为他自认见过太多江如水少年时的腌臜事,那些事情如今若是随便抖搂出一件半件来,足以让认识江如水的人都惊掉下巴的。
这人自然就是穆子秋,只是他放着好好的海鲨帮帮主不做,大半夜的跑来扮梁上君子,真是有些让人不解。方才他又说青梅如何如何的,也不知这里头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猫腻。
穆子秋抬起头来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在心底大概确定了现下的时辰,便也确定下青梅一定是遇到了耽搁的事情,但这事情到底是什么,他也就弄不明白了。
“难道,是因为白日那个打扮的油头粉面小郎君?”穆子秋的嗓音极为轻柔,如今又刻意压低了几分,在初春的静夜里显得极有磁性。
但他口中这话,若是让江府中任何一人听来未免觉得奇怪,这人未在江府居住,又怎会知晓薛二郎的事情呢?
又偏着头想了想,穆子秋仍旧猜不到青梅不来的缘由,索性也不再去想,微笑着自付:“我也真是,想不到又何必去想?如今身在江府,青梅那丫头不过来,我还不能过去么?”
打定了注意,穆子秋便负了手,几乎光明正大的往江宁的小院子走去,似乎毫不顾忌自己有被人发现的可能。
人家做梁上君子的,哪个不是一套夜行衣在身,尽可能的与黑色融为一体?他倒好,仗着自己身法高明,一袭白衫在夜色里优哉游哉极为醒目,只在偶尔遇见起夜的人时,才不慌不忙的错身避开,那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倒似在自家院子里游荡一般。
只是穆子秋在江府里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极为自然的在一处假山旁停下了脚步。他站在那里,四顾打量了一番,有些认真的点头道:“嗯,看来我真的迷路了。”
一个连从江府花厅到大门都走不明白的人,如今在江府里胡乱逛了大半个时辰,不迷路才怪……
至于那西跨院的废弃院子,之所以穆子秋会选择与青梅在那处见面,完全是因为那院子墙外就是大街,大街的街面上就有他的自己人接应……虽然这些自己人也一直不大清楚,自家帮主每隔五日就跑到人家院子来爬墙,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人猜测是为了寻宝,更多的人猜测是为了寻花,只有穆子秋自己知道,他只是为了教人武功,教青梅武功。
“一大家子人,被几个带刀的官差就吓的屁滚尿流,平白跌了我穆子秋的脸面。”第一次决定授予青梅武功时,穆子秋就是这样解释的。
那时候青梅仔细的看了看穆子秋含笑的眼,知道这位爷的脸面是小,最重要的一点,恐怕是他有些放不下自家那位可爱的小娘子吧。
不管怎么样,从穆子秋刚到扬州的那日起,青梅就开始学起武功来。他不教青梅如何步履轻盈飞檐走壁,也不教青梅怎样以一敌十杀人犯法,他只教授青梅一些自保且能保护他人的法子,自然而然,这目的就是冲着江宁而去的。
而经历了两年前的那些事,青梅也一直咬牙苦练着。刮风下雨的时候她会出现在那座院子里,冻雨飘雪的时候她也会出现在那座院子里,整整两年,五日之约,从未断过。
同样的,不论发生什么情况,穆子秋也会定时定点的出现在那里。青梅曾经见过气定神闲的穆子秋,见过满身胭脂气与酒气的穆子秋,也曾经见过浑身是血的穆子秋,可不论什么时候,穆子秋的脸上都会带着淡淡的笑,既亲切又疏离。
最开始的那些日子,青梅曾经练武练的浑身酸痛难忍,恨不得一天一天慢些度过,永远不要再去赴那五日之约才好。但慢慢的,她开始期盼那个日子,期盼在同样的月夜里,那个眉目疏朗的男子越过墙来,对自己淡淡一笑。
青梅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偶尔在小娘子读书时,会听到她用清脆的童音吟诵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句子,而后,她的脸便会绯红一片。
她不怕吃苦,这是为了小娘子,也是为了他,而到头来,也是为了自己。
只是今天晚上,她是真的怎么也离不开了。背上的伤并不算什么,只是小娘子却一直心疼着,甚至都红了眼圈,并且说什么也要自己睡在里屋的榻上,还大包大揽的说要照顾自己。
青梅不知劝了多少次,却怎么也无用,最终几乎再激的江宁落下泪来。
“青梅姐姐,你不要我照顾,是闲宁儿笨手笨脚么?”江宁一双眼睛无辜的睁大,两口蕴含着极大水量的深井,眼看着就要涌出泉水来。
面对着这样的江宁,青梅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拒绝的。
虽然想着趁江宁睡着之后,自己偷偷的溜出来,可谁知江宁真的做足了功夫,一夜间都警醒着,只要自己一动身,小丫头便会醒过来。
害怕小娘子睡不好觉,又因为后背的伤势而精神不振,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几次,青梅也再也没有抵抗力,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而在这个时候,穆子秋已经在江府里东西南北的溜达了一大圈,然后光荣无比的迷路了。
发觉自己真的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穆子秋索性模了模下巴,抬头看了看身前院子的匾额,指着念道:“清静园……嗯,好一个朴实无华却又力透纸背的汉隶,也不知这是江如水什么时候写的,真是好字啊!”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穆子秋抬脚就翻墙进了院子,便走还便嘀咕着:“一会儿要是见到了江如水,一定得跟他说说,让他把那个匾额让给我。啧啧,这可是千金不易的好东西啊!”
路痴且到处爬墙的穆子秋哪里知道,就是他这么随意的一翻,他已经走进了整个江家四百年来,隐藏最深的秘密中。——(差点忘了今天是植树节,我说三月十二怎么眼熟……那啥,单身的男生们今天都去种树吧,张小花说过,没准儿多少年之后,就会跑出来个女树妖报答你……(大概是这样,原话记不住了)唔,单身的女生们也可以去种树嘛,这世上树妖又不一定是女的哈~就这样,影子下楼拽半截树枝儿埋雪里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