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誉感到呼吸困难，视线开始扭曲，记忆开始混乱，遥远的，埋藏在灵魂最深处的一幕幕过往喷薄而出，鲜红的血，牵着那只逐渐冰冷的手跑过一扇又一扇紧闭的门，脚下的金属地板散发着冷漠的光泽，每迈出一步，便留下一个暗红的足迹带着洒落的血，激光枪已经无法使用了，激光刀是唯一能够帮助他们逃离死神镰刀的保障，快了，眼前是救生舱的大门，商誉握紧了妻子的手，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混乱的记忆开始侵蚀理智，商誉双手牢牢的扣住沙发光滑的皮面，留下几道深深的印记，直到一阵足音传进脑海，似遥远的战舰启动声，将他从混乱的黑暗中唤醒，冷汗顺着眼角滑落，苍白的脸色，似刚经过了死亡的洗礼。
银发的年轻君主走进房间，坐在了他的对面，接待自己的中将站在银发君主的身后，脸色有些微妙。
“幻梦？”
商誉的声音有些沙哑，看着这喝了一口的茶杯，口中残留的甜香提醒他刚刚发生了什么，这种被帝国列为危险品的麻药，他并不陌生。第六百七十八惑星，有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商船会私下里走私这种东西，很多人追寻瞬间的快感与飘然，足以让为了暴利的商人铤而走险，毕竟，帝国的边境舰队大部分是由克隆人士兵组成的编制，只要多动动脑筋，有很大的机会躲开这些苛刻的检查。商誉熟知这其中的奥秘，却不曾料到有一天这种东西会用在自己身上，估计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黄金帝国的皇帝，手中会有这种东西。
索兰-艾德里希以一种闲适的姿态靠在沙发上，被军裤包裹的长腿架起，左腿叠于右腿之上，双手交握置于腿上，或许，他应该立刻杀了这个男人，虽然刚刚从他那里得知了很有趣的东西。
商誉却并不想如他的愿，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送掉性命的。
站起身，已经恢复了冷静的总督没有追问对自己使用麻药的原因，也不去探究自己混乱中说了些什么。无论是这个年轻皇帝的一时兴起还是有其他目的，都不是此刻他需要关注的，他想要的，现在，只有这个年轻人能够做到！
“请容许我对您致意，索兰二世皇帝陛下！”
“我接受您的致意，总督阁下。”
索兰-艾德里希只是轻轻的挑起一边的眉毛，之后微微改变了坐姿，这种姿态已经让商誉松了口气，至少，不再以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对待他，足够了。
“那么，总督阁下，您是为何来到纳木？”
“请恕我直言，如果陛下允许，我希望，陛下能够在执政期间，放弃对第六百七十八惑星进行攻打，当然，惑星会付出足够的代价……”
“放肆！”
梅耶中将的呵斥打断了商誉的话，索兰-艾德里希抬起手，在梅耶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饶有兴趣的说道：“足够的代价？”
“是的。”
商誉从口袋中取出一个暗红色的绒盒，半个成人巴掌大，放在桌子上，摊开双手，在索兰-艾德里希的示意下，开启了绒盒的盖子，一块晶莹剔透的能量石静静的躺在其中，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如您所见，我是一个商人，不折不扣的商人。”商誉淡淡笑着，将能量石推到索兰-艾德里希面前，“第六百七十八惑星上，生存的都是我这种贪得无厌，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家伙。我们可以为了金钱出卖灵魂，也能够最大限度的使用这种肮脏的东西，所以，我知道，您现在，需要这个，对吧？”
“我也可以了杀了你。占领惑星，这些，很容易得到。”
“当然。不过，陛下，请您相信，惑星的总督可以是任何人，却只有我，会诚心诚意的向您献上诚意。因为，在成为商人之前，我曾经是一名军人。”
是的，帝国舰队需要能量石，大量的，能够支持战舰做长距离宇宙跳跃和使用大规模激光炮和粒子炮，这是索兰-艾德里希实现霸业必不可缺的。帝国舰队第一次攻打缪斯星系，便是诺维带回了能量石的消息，整颗星球都遍布着未曾开采的能源，不得不让索兰-艾德里希心动，之后由于海尼三世的一系列昏庸作为，以及对诺维元帅等人的不信任，同时为了稳固皇位，索兰-艾德里希暂时停止了对外征战的步伐，首先面对边境行星与长久横亘在帝国疆域内的第六百七十八惑星，边境的叛乱使得索兰-艾德里希有充足的借口对窥伺皇权的阴谋者进行清洗，而对第六百七十八惑星征战的失利，却让年轻的皇帝耿耿于怀。如果条件允许，索兰-艾德里希会发动对惑星的第二次，第三次征服战，直到将那颗星球划入帝国的版图，完完全全。
惑星舰队已经被完全消灭了，即使有战防炮又如何？迟早会有被攻破的一天。
不过，也要看索兰-艾德里希是否能够真正压制住雷夏特伯爵等贵族势力，是的，这些大贵族是皇权的拥护者，可是，一旦皇权的掌控者试图侵犯他们的利益，这些家伙也会变成探出信子的毒蛇。
这块能量石很美，至少在索兰-艾德里希已知的能量石矿区，都不曾出产过这种矿石，反倒类似于诺维曾经带回来的那一块。
“总督阁下，您的确是一个成功的商人。”索兰-艾德里希单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支着下巴，“不过，您并不诚实。”
“陛下，商人都是一群最诚实的骗子。”
最诚实的骗子？
索兰-艾德里希突然笑了，梅耶中将几乎是惊叹般的看向商誉，很少有人能让陛下笑得如此开心。
“那么，诚实的骗子，将你真实的目的说出来吧。不要再试图隐瞒，我的耐心有限。”
“陛下，这种能量石，或许帝国只能在疆域内的星球开采，但是，我的商船，可以在整个宇宙中采集，同样的，也可以将拥有这种能量石的星球资料毫无保留的送给您，只需要您的慈悲，能够允许第六百七十八惑星维持目前的状态。在必要时，为惑星提供一些适当的保护。”
保持独立的政权，却希望帝国舰队为其提供保护？的确很像是贪婪的商人会提出的条件。
索兰-艾德里希十分肯定商誉没有说实话，但他的理由却足够充分。这让他觉得很有趣，不经意的看向房间中一扇半掩的门，轻轻勾了勾嘴角。
“对于之前摧毁了惑星全部舰队的帝国，您一点也不介意？”
“陛下，借刀杀人与排除异己，并不只适用于皇权。腐朽的血液与臃肿的势力，总是需要适时的消灭一些，才能让新生的血肉更健康的成长，您说对吗？”
排除异己，借刀杀人？
索兰-艾德里希愣了一下，缓缓收起了笑容，这个男人……
商誉全然不在意索兰-艾德里希周身冰冷的气息，惬意的端起了茶杯，好像忘记了之前被换走的那杯茶曾经被下了麻药，“如果您还有顾虑，我可以将最重视的珍宝送到您的身边，直到您确定我是一个诚信的商人为止。”
“哦？”
“所以，宝贝，出来吧，不要躲了。”
商誉转过头，准确无误的看向那扇被推开的门，已经换了衬衫长裤的商平站在门后，这段谈话，他从头听到尾，直到商誉提出最后的条件，愤怒与不信开始充斥他所有的情绪，悲哀的是，如此的愤怒让他发现，从见到商誉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将这个男人完全当做了自己的父亲，这种血缘上的认可，现在看来是如此的可笑。
“宝贝，你的脸色可真不好。”
商誉笑着将商平拉到身边，轻轻拂过商平的额头，擦过商平有些红肿的唇角，茶色的双眼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只让商平感到阵阵发冷。
“为什么……”
商平低声问道，不由自主的想起被摧毁的那支蓝色舰队，那些英勇的战士奋战到最后一刻，誓死保卫他们的星球！现在，这一切，在这两个人的话里，只是作为一种争权夺利的手段？只是一种为了昭示本身价值的替代品？这就是父亲一直想让他明白的，同麦道夫军事学院所教授的不同吗？
英勇的战士，就是这样被作为一种谈资吗？
索兰-艾德里希似乎并不打算参与商平父子间的谈话，不过，对于商誉所提出的条件，他暂时还是比较满意的，离开房间之前，带走了那块能量石，表明他可以答应商誉提出的要求，之后，便将房间留给了这对需要好好“沟通”一下的父子。
不过，对于商平是否会听从商誉的话，索兰-艾德里希并不担心，反正无论如何，他都打算将那只黄金鹡鸰带回伊凡夏宫，商誉提出的交换，不过是附带罢了。
房间中，只留下了商平与商誉，商平的质问声带着隐隐的颤抖，商誉依旧带着笑，在商平拂开他的手之后，缓缓说道：“孩子，你知道吗，曾经，你会有一个妹妹，她会像你一样漂亮，有着乌黑的头发，茶色的眼睛，白皙的肌肤……”
商誉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一般，声音缓缓的流淌。
“……我不只一次的想着，当她十六岁时，为她准备最漂亮的象征纯洁无暇的珍珠白礼服，最好的生日礼物，她会成为社交舞会上最迷人的姑娘……不过，这一切都如破碎的珍珠一般毁灭了。”
商平惊讶的看着商誉，说不出一句话来。
“……漫长的六个月，却如此短暂，做够毁灭一个家庭，摧毁一个人的信仰。孩子，我爱你也爱你的母亲，你未出世的妹妹，不同的是，你和我还活着，而她们，已经死了。”
商誉的声音逐渐变得平静，像是一滩死水。
“孩子，马尔斯的卡农军事要塞，能够创造人工黑洞，你知道吗？”
商平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为了创造并测试这个人造黑洞的威力，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吗？”
商平告诉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可双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三支马尔斯宇宙舰队，成建制毁灭！我们以为只是遇到了外星系武装的攻击，从母星发来的命令，要求所有舰队人员原地固守，不许后退！连逃生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当时的宇宙舰队总司令，还不是戴维-索斯，但是，他最有力的竞争者与他大部分的军中势力同舰队一起，毁灭在了那场人为创造的外星系攻击事件中！”
“看吧，事实的真相就是如此，为了达到目的，葬送了近百万人！”
“宝贝，你知道我当初抱着你母亲的尸体，乘坐救生舱逃离了那个地狱后，是如何生存下去的吗？”
“孩子，敬重英雄，商都的舰队包围了自己的星球，他们值得赞颂！但是，马尔斯背叛了他的战士，他的孩子，所以，他必须付出代价！”
“商平，我的孩子，你该长大了，索兰-艾德里希，他会是你最好的老师……”
商誉的声音像是染着甜美毒药的糖果，商平不由自主的后退，直到离开那个房间，离开他的父亲。
推开门口的卫兵，商平跑过铺着砖红色地毯的走廊，直到走廊的尽头，看着那扇装饰着黄金花纹的大门，瘫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