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2日。
玛洛斯号,二十层飞行甲板。
20:00。
歼击机逐一弹出舱外所造成的震动,加上穿甲弹袭击所带来的冲击波,使整个飞行甲板处于一种诡异的高频震颤之中。即便是习惯了诸种恶劣环境的飞行员们,甫一登上甲板,也禁不住感到鼓膜隆隆作响,而在眼眶中震动的双眼,更是连焦距都难以对上。
即便如此,数月来的战争磨砺,已使迎敌接战成为了他们的第一本能。
当班的飞行员已匆匆驾上战机,逐一驶入出舱口;被紧急征召的歇班飞行员们,正在你争我抢地往身上套头盔和防护服。甲板尽头,一架又一架战机被拖出停机坪,而机械师们,在为它们做迎战前的最后调校。地勤人员挥舞着双臂,正同塔台进行同步调谐。而三千英尺长的飞行甲板远端,随着倒梯形的内外舱口逐一开启,有侵人肌骨的劲风袭来,席卷了整个甲板。风沿着战机的机翼刮过,有低沉的呼啸之声响起,仿佛一曲雄壮而哀凉的战歌。
当伊斯特快步踏上飞行甲板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鏖战在即的景象。
见伊斯特来到,当班的地勤调度总长如蒙大赦,紧走几步,便把手里的调度表交给她阅览。
接过调度表,伊斯特不过匆匆一览,便对着调度长发起了一长串命令,
“着人搜索全员档案,令一切受过飞行训练的人员——任何飞行训练都可以——马上到甲板待命;将仓库里所有可以出舱的飞机,不论是侦察机还是运输机,全部拖到出舱口,调整到出舱准备状态!”
“是,长官!”
转头瞥一眼正在催促机械师的飞行员们,伊斯特皱眉,
“告诉机械师,不论时间如何紧迫,都要第一保证战机的紧急逃生弹出装置的正常运转!”
“是,长官!”
“让医疗甲板马上派遣医护人员、调配应急药品!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但我需要尽量多的医护人员,在最短时间内全部就位!”
“是,长官!——长官还有什么指令?”调度总长神情严肃、嘴唇紧抿。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可眼神中却带着明显的不自信。
伊斯特向她安抚一笑,将调度表重新交还到她手中,
“只要谨慎果断,便不会出大差错。——我的头盔和防护服呢?”一边说着,伊斯特一边回头,在机群中寻找自己的鲨鱼朋友。
可调度总长却苍白了脸色,“长官,您……您还没有飞行准许状!属下……”
望着伊斯特的纤薄身形,调度总长心道,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在指挥官那里,我还能有什么活路?
望着她这位麻将桌上的老牌友,伊斯特郁闷道,“你要和我公事公办?”
“……是,长官!”
伊斯特抚额。
耳听得爆炸声转急,伊斯特心知再不能空耗时光。转转眼珠,她伸手便模上自己后腰的枪匣——却模了个空。万般无奈之下,她伸出左手拇指和食指,比成一把佩枪形状,顶上调度总长的眉心,恶狠狠地咬牙威胁道,
“你若不颁我飞行准许,别怪我翻脸无情。”
“属下糊涂,属下这就去办!”调度总长借坡下驴,唯唯诺诺地应道。
随着调度总长的指令,不过一半分钟的功夫,伊斯特便看到她那架落上了尘灰的锯鲨,正摆动着尾巴,同十数架旁的战机一道,从机库深处向她徐徐游了过来。几位机械师,正随着它一路小跑,做着最后的调校。
见到自己宝爱的战机,摩拳擦掌的年轻飞行员们一阵欢呼。
在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飞龙巨象雄狮野兔的包围之下,那条干瘪瘪瘦巴巴的锯鲨瞅瞅自己年轻的队友们,接着翻起一双昏黄的眼睛,目光里满是了阅尽沧桑的浓浓无奈。
戳戳锯鲨的侧月复,伊斯特心道,你得原谅他们的青春热血与蓬勃朝气,毕竟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六年之前你我曾经历的那场残酷血腥,究竟是什么模样。
随着又一颗穿甲弹击中舰身,在随之剧烈震动的飞行甲板上,锯鲨发出一阵嗡嗡低鸣:
他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锯鲨那带点幸灾乐祸的嘲讽,阴冷得字字寒心。
而待得伊斯特驾着锯鲨弹出舱外,她才明白,比起她今日将要经历的,六年前在北光丸号的那场恶战,简直是一场无关痛痒的玩笑——
相比于修筑于战舰侧翼外围的飞行甲板,位于战舰深处的中控室,没有震耳欲聋的嘈杂轰鸣,可那隐约传来的不绝震动,却令人心中阵阵发冷。
可此时的中控室,却无人做此多想。并不甚宽广的中央大厅之内,忙碌着比平日多出倍许的工作人员。而即便如此,来自五十层甲板不绝的告急电话,以及来自指挥高层的紧急指令,忙得令他们恨不能多长出两只手来。
从甫一遭袭,到战况分析上载到中控室,间隔不过三五分钟。而就在这三五分钟之间,战舰防护罩效能就已下降到半值,数层甲板因为穿甲弹导致的气压骤降而被清空,而人员的伤亡,更已逼近三位数——这还是粗略统计之下,得出的最保守数字。
坐镇晋,已将作战人员全部动员。一边命令轮机室将全部能源用于提高防护罩效能,一边命令将非作战人员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内层甲板晋立在指挥台后方,等待着战况报告上载到他面前十几架顶天顶地的屏幕当中。
而随着实景摄像在中控室中央投影出的全息影像逐渐清晰,整个中控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随之而来的,则是前所未有的战栗与恐惧。
全息影像中,两艘合众国战舰正被四艘天狼星系战舰团团包围,敌方密密麻麻的常规近战火力、穿甲弹,以及歼击机,交织成一张重重叠叠的杀戮之网,将两艘合众国战舰密密包裹。不知此战已进行了多长时间,但从两艘苦苦支撑的己方战舰的伤势看来,它们已坚持不了太长的时间。
而战圈外围,游弋着两艘掠阵的天狼星系战舰,而玛洛斯号所遭受的逐渐猛烈的炮火袭击,正是来自于正加速驶来的这两艘战舰。
“向母星发布紧急军情,有大批天狼星系战舰突入太阳系星界,并已进入中距空间。”
“向通讯范围内的一切战舰发送紧急求援信号。”
“令轮机室在最短时间内蓄能,准备进行空间跳跃。”
“洛曼诺少尉,替我接通两艘友舰的通讯联系。”
闪烁的屏幕映照下,司徒文晋的扑克脸看不出表情。随着一连串指令的下达,中控室诸人各自压住心头的惊惧,纷纷忙碌开来;而仍在等待指令的,还剩下战舰领航员安妮-珀托克少尉。
“珀托克少尉,令战舰全力挺进,从右下方切入战团。”
“……指挥官?”安妮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属下本以为,战舰是准备空间跳跃离开战区的?”
中控室其它成员,也纷纷缓下手里的工作,望向晋的所在。
“友舰遭袭,不可不施援,”司徒文晋说着抬眸,瞟一眼刚刚更新的空间跳跃倒计时——距离下一次空间跳跃,轮机室还需要将近二十分钟的准备时间。
手指轻点两艘迅速靠近的敌方战舰,司徒文晋沉声续道,“与其被两艘生力军全火力夹攻,不如加入战团,既能拱卫友舰,”
“——又可险晋身旁,高级战略分析师谢元亨点头赞同。
于是,近战火力全开,歼击机群全员出动,战舰奋勇直进之下,终在两艘敌舰的围堵中撕开一条口子,切入了战火最密集的区域。
尽管战舰所受的攻击频率大增,但由于能源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外层防护罩,战舰所受的实质性伤害,却较之最开始那几枚穿甲弹要小得多。而随着通讯官洛曼诺接通了两艘友舰的视频通话,两名蓝灰色军装的身形,在左右两架屏幕里逐渐清晰。
对着左侧屏幕里那位已过耳顺之年的白发老将军,司徒文晋颔首,
“罗斯柴尔德中将,日安。”
执掌顶级战舰匹兹堡号的罗斯柴尔德,为了旗舰指挥官的位置,曾同司徒永茂相争多年,但终不及司徒永茂的铁血手腕。可毕竟司徒家与罗斯柴尔德家相交数百年,因此两家人每次相见,却仍是贵族家庭那虚伪的亲近客套。
“司徒世侄,日安。令尊英年早逝,可谓天妒英才,令人扼腕,还请世侄节哀。”
即便是背景里大小爆炸声不绝,中控室成员慌乱惶急,可罗斯柴尔德却似乎全不以为意。他指挥官军服襟扣严整,配饰齐全,望着司徒文晋的目光,专注中带着长辈的殷切关怀之意,仿佛两人不是相遇在生死一线的空战场上,而是在纽约社交季的夜舞会中。
而右边屏幕上那位年轻的准将,却显然没那么多耐心可言。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收到求援信号。司徒,除你之外,还有多少友舰来援?我本以为今天是必死一役,不想还有转运之时……”俄洛冈号指挥官顾长浔今年四十岁,凭着一身勇悍,年纪轻轻便做到战舰指挥官的位置。
可顾长浔的扬眉吐气,却被司徒文晋打断,
“顾准将,玛洛斯号之前并未收到任何求援信号。”
“……那你怎么会到了这里?”顾长浔一脸不可置信。
司徒文晋面无表情地摊开双手。
而屏幕左侧的罗斯柴尔德,一言不发,面色却逐渐阴郁下来。
望着两侧屏幕上两人一水蓝灰色合众装,司徒文晋脑中,忽地涌出一个可怖之极的可能。可不带他仔细琢磨,顾长浔却已打断他的寻思,
“司徒,你还能支撑多久?……俄洛冈号已动力全失。若无外援,除全员弃舰之外,别无他法。”此时的顾长浔声音凝滞,早没了适才的意气风发。
司徒文晋点头,随即令洛曼诺接通飞行甲板的通讯频率。
来自外太空的强大干扰,令通讯频道那头的信号拉杂不清。可却有个带着英伦口音的铿锵声线,清泠泠地压住战火的纷繁。
“编号3270129,梅弗儿-伊斯特少校,率歼击机战斗群待命!”
作者有话要说:大!乱!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