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
西据高点,南接秦岭,东临绝涧,北塞黄河,周围全是壁立千仞的山峡断崖,深险如函,故称函谷关。
东去洛阳,西达长安之咽喉之地,扼函关,则战事可期,胜利在望,所以古往今来,此处皆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天开函谷壮关中,万谷惊尘向北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堑之说。
此时,夜色低沉,残月如钩,划出银色冷光,寂寂如雪。
函谷关内十里地,军帐如盛开的蒲公英,撒满了谷底。
多数帐中黑寂一片,隐约有鼾声传来,外帐边缘,守营的兵士,呈扇形展开,玄色衣甲在天幕下,散发冷冷的青光。
冷月残光,玄甲如烟,函谷关近在眼前,数年来,这里烽烟不断,谷中处处埋深骨,黄泥三尺为血肉。
子夜,守营的士兵困乏,为了阻挡睡意,相邻的伍开始三三两两地说起八卦,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函谷关的传说。
一个步兵跺着脚下的黄泥,神神秘秘地道:“知道为什么将军为什么要在关内十里外就扎营不?”
众人一脸不解,围过来七嘴八舌道:“为什么?”
“你又不是将军的亲兵,你能知道这等机密?”
有人附言,有人质疑。那小兵也不慌,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众人的睡意都被暂时驱离,转而亮眼星星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禁一阵得意。
“你们瞧瞧这泥。”小兵抱着长矛,矛尖剌入地面,轻轻挑起一点泥星,放在众人面前。
众人不明所以,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全都炸了毛,将那小兵围起来,怒目而视。
“臭伍三儿,你这是逗我们乐子耍,是吧?不就一坨泥嘛,哪里都看得到的东西,还忽悠我们瞅了半天,眼睛都瞅木了。”
伍三儿连忙摆手,又将矛头上的泥拈起来,一本正经地道:“我让你们看这泥的颜色。”
颜色?众兵火大,泥有什么颜色,不都一样的嘛。
彪形大汉,虎背熊腰,往伍三身前一站,影子都能把他眼前的光亮全罩没,他是伍三的伍长,名王敢,见伍三没事拿人作耍,早就不耐烦了,一听还是在弄一坨泥巴出彩,立马跳出来,挥着蒲扇大的手掌就往伍三背上招呼。
“伍三儿,让老子看泥,老子让你啃个够。”一把捞起伍三,王敢按住他的背就往地上贴。
伍三哇哇乱挣,大叫:“泥,是红色,红色。”
王敢一愣,正要加上一脚,抬眼一看矛头上的泥,果然暗中带红,湿润异常。
“这泥?怎地竟是红色?”王敢放开伍三,眼光胶在矛头的红泥上。
伍三爬起身,又将矛头递近三分,手腕突然一麻,双手被身后的兵士扣住,矛头落地,扎在泥中,棍尾兀自震颤。
“王头儿,这伍三居心不良,矛头差点就捅到你咽喉上啦。”扣住伍三的粗喉咙沙哑着声邀功道。
王敢向前倾身,铜铃大的眼睛直瞪着伍三,瓮声瓮气地吼道:“伍三,你是哪国细作?从实招来,好送到将军帐中发落。”
伍三直呼冤枉,心中后悔不已,本来想逗下笑,搞搞气氛的,结果一不留神居然成了细作,这真是飞来的屎盆,臭不可闻哪。
“王头,你我都是同乡,从小在下蔡长大,你住村头,我住村尾,小时候一起打跳蛙,模螃蟹,一起偷看村东头的如花洗澡……被如花家的阿苋追得满村跑,你上还有个牙印,关键时候,还是我吓得屎裆里,那狗才放了你,转而帮我舌忝干净了,摇着尾巴走了。你说,我哪里是什么细作啊,冤枉,冤枉啊。”伍三一急,什么糗事都抖露了出来,惹来一阵讪笑。
王敢黑脸发亮,勾脚就是一踹,“女乃女乃个熊,你不是细作你弄那矛头捅我干啥?要不是李帅扣住你,我咽喉说不定都给你捅破了。你冤枉,老子才冤。”
“我,是让你闻那泥的气味,不靠近点,你那蒜鼻子,闻得到个屁。”伍三被踹得不轻,哼哼唧唧地道。
王敢凑近,闻了闻那泥,脸色一变,疑惑地问道:“这泥,怎么带着一股子血腥味儿啊?”
“这正是我要你们发现的,这函谷关的泥,传说全是死难将士的血肉所化。出关之前,必须在关内十里扎营,跟这里的残魂打个招呼,才会增加秦军的杀气,来日出关,才能气势如虹,势如破竹。
李帅,快点放开我,我是看你们瞌睡,才想到这个法子醒神,你这什劳子破脑袋瓜子,成天想着立功封赏的家伙,敌我不分,你那死阴爪,快放开我。”伍三解释到后来,气不打一处来,白挨顿踹,还差点落个细作通敌的名声,真他妈不值得。
扣住伍三那绿豆眼蛤蟆嘴的汉子,望了王敢一眼,王敢点头,他这才讷讷地放开伍三,快速地退到几步开外,摊着手嘻笑道:“那个,伍三,谁叫你这怂货,没事喜欢跟城里说书的调味子,逗哥几个作耍,这不,差点搞出人命案来吧?”
伍三怒,王敢笑,李帅逃,伍中另二人一个望天赏月,一个掩嘴窃笑,好一派热闹景象。
山风吹过,似婴孩啼哭,呜咽之声,不绝于耳。伍三停下追打动作,突然凝重地望着谷中某处,喃喃道:“子夜了,传说中的残魂吹角就要开始了。”
几人都被他凝重的姿态弄得一愣,静下心神,细听起那如泣如诉的风声,话说着一段段的惊心动魄的役事,这一战,那一役,如何惊险,如何血雨腥风。
一种令他们热血涌动的荣耀感,突然在心间慢慢滋生,几人沉默下来,凝望着中军帐中那一方明灭的灯火。
几只手,紧紧地搭握在一起,暗暗盟誓。
王敢,李帅,伍三,古岳,田简,将为了秦军的荣耀而战,那风中,战魂如诉,执血男儿,宁死沙场留名,不愿一生平淡碌碌无为。
……
中军帐,灯火通明。
甘茂细细地将战图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烂熟于心,一个大胆的计划,由然而生。
“将军,夜深,请歇息吧。”身后传来一个关切的声音。
甘茂摇头,手在战图上某个位置轻轻圈画着,又停在另外一个地标上,轻轻一点。鼻间突然传来淡淡的青茶香,闻之令人精神振奋。
接过竹杯,浅浅噙了一口,芳香入腑,回旋于胃,不由得赞叹一声:“好茶!敬之,从哪里弄来的这种极品青茶?上回大王赐给我的都没这茶味深沉。”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透着熟络,甘茂身形一震,手搭在剑把上,长剑骤然出鞘,剑尖化为一道流星,回身便剌。
剑势如虹,灿若流星,抖动间寒芒耀眼,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那人影却分毫不动,等着那剑尖扑面袭来,面沉如水,云淡风轻。
甘茂凌空回身,眼前青袍飞扬,长眉含笑,与记忆中的某个场面渐渐重合,电光火石间,剑已经剌入来人胸前,脑里突然轰隆一声,手从剑把上松开,身形直直跌落。
“右,右相……大人。”甘茂疾呼,虎目圆睁。
剑尖剌入胸膛,没入好长一截,那位置,正是心脏重地,凡人受之一剑,都得丢命。来人,青衣长髯,面容儒雅,眼中如万年深潭,波澜不兴。
正是受命东去寻苍龙化形之人的领头人,秦国的右相,樗里疾!
如果右相,死在自己军中,而且还是在未到韩境的函谷关内,那后果……甘茂不能预测。
“来人,传军医!”甘茂冷静下来,朝帐外疾呼。
“叮”地一声,来人两只手指夹着剑轻轻一拔,将它掷到地上,指着全无血迹的胸膛,淡淡笑道:“甘将军不必声张,我本无事。区区人间凡器之剑,还伤不了我身。”
那份淡定自若的气质,隐隐透出异华的眸子,令人不敢直视。
可,右相来得离奇,剑入胸中半尺,居然毫发无损,还谈笑自如。这人,还是樗里疾吗?
“你不是右相,你是何人?深夜入我军帐,意欲何为?”甘茂就地一扫,将剑复执于掌中,厉声喝道。
来人拂袖,帐中突然荡起微风,轻轻地吹过甘茂面前,那剑竟然颤抖着嗡鸣,不能自抑,甘茂只觉得手中像握了一座铁山,越来越沉,几乎拿捏不住。
心中惊疑不定,自知遇上异人,只得将剑尖向下,插入地中,双手握剑柄,严阵以待。
“甘将军须放下戒心,你我本是同族同根之人,岂会害你?”青衣人不紧不慢地道,那眼沉寂如墨,睿智内敛。
“同族同根?你,到底是何人?”甘茂迷惑不解道。
“我是樗里疾,武王的叔叔,秦国的右相。”他踱步,脚下如行云流水般飘逸,笑容清浅,眼神温暖。“同时,我也是你的叔叔。”
甘茂不信,沉声道:“右相大人奉王命寻苍龙化形之人,怎会夜现函谷关军中?我知道你是方外异人,通晓巫祝之术,但,不管你怎样盅惑于我,我都不会屈服于你。”
来人笑意加深,语出惊人。
“甘戌人,此去宜阳,路途凶险,九死一生,我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武道将亡!照星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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